900 再次被搁置的折子

李奕维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可最终都因为皇后这般轻描淡写的逐客令而悉数拥堵在了喉咙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用力咽了口唾沫,才将这些翻涌上来的情绪缓缓压下。他收回视线,低着眉眼苦笑了声,才轻声说道,“母亲……其实许多时候儿子都觉得看不透您。就像此刻,您明明就坐在我面前,可儿子就是觉得不懂您到底在想什么……”语毕,他又扯了扯嘴角。

即便李奕维不曾抬头,他也猜得到对方温和好看的面容上微微蹙起了眉眼不解的模样。

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的母亲,一国皇后,好像从来不会生气……也理解不了旁人为何生气。至少李奕维从未见过自己母亲疾言厉色的样子。可如今想来,不会生气的人,当真存在吗?

他又扯了扯嘴角,到底是起身略一行礼,“既如此,母亲便好生歇息吧……儿子告退了。”说罢,掠一掠袍角,转身之际似是听到对方轻微的叹息。他脚步微微一顿,只是身后再无动静传来……李奕维轻叹一声,挺了挺背部,款步离开。

到得最后,李奕维也没有问出他想问的问题,自然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事到如今,答案是什么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他站在皇后寝宫之外,转身回眸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冬日的太阳打在黄色琉璃瓦上光辉夺目。

这是独属于权势的色彩。

他问身旁出来送行的管事嬷嬷,“听说你是白家老人了,也是知道母亲嫁人之前的模样……她便一直如此……从容温和的吗?”他用了较为含蓄的问话,毕竟不清楚白家老人心之所向。

嬷嬷视线也落向李奕维方才注视着的飞檐翘角,眉眼带笑说道,“娘娘早年可不这样,早年呀……也是个骄纵任性的小丫头呢!就像、就像如今白少爷一般的性子……老奴同娘娘闲话家常时倒也说起过,这白尚书素来稳重,白夫人也是个文静的,如今瞧着,白少爷的性子倒像是随了娘娘年轻时候……毕竟是姑侄。”

李奕维垂眸看着对方脸上近乎于怀念的表情,半晌,扯了扯嘴角,“是嘛……”

“可不……”嬷嬷笑意渐深,满脸都是对过去的怀念与向往,“都说宁白两家亲厚,彼时和宁家那几位最要好的还是咱们娘娘,那是几乎可以拜把子的交情……老奴还以为……”

声线微缓,嬷嬷微叹之间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倏地一激灵,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讪讪笑道,“瞧,老奴年纪大了,这些个絮絮叨叨的陈年往事也拿出来耽误郡王时间,实在该罚。您莫要介意。”

李奕维当下就明白了,今日这对话,看来只能到这里了,再问下去就要惹人怀疑了。他背着手一脸从容点点头,“无妨……母亲很少提起她年轻时候,本王这个做儿子的,也想着多关心关心母亲。偶尔听嬷嬷说说,也不错。”

老管事笑得一脸慈祥,一边兀自点头,一边稍稍退开半步,弯腰行礼说道,“老奴不耽误殿下去陛下那边了,殿下请。”

李奕维点点头,走了两步脚下微微一顿,有心打探一下这国公夫人到底是哪天过来的,只又担心这些话传到母亲那边伤了母子情分,犹豫再三到底是没有开口询问。

今日一行,收获甚微,但也并非全然没有……世人都说,帝后情深多年恩爱如初,可父皇病了这许多日,母亲鲜少过去伺候着,如今看来甚至并不担心。世人又说,皇后贤德大度堪称史上少有的贤后,这大度是真的,可若当真情深,又怎么可能大度得了?如今看来,所谓帝后情深终究只是表象,所谓贤德大度也不过就是无心无情无所谓罢了……

早年那个张扬任性的小姑娘,一入宫门收心敛性大度温和,再结合嬷嬷无意中提前的“拜把子的交情”,他心下似是已有答案。只是……后面的事情他没有再深究,亦不敢深究了,只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这答案,远超他所设想的。

难怪……不过是一盅燕窝,就能让对后宫诸事都没从不上心的母亲亲自端过来打算自己儿子的算盘。

彼时被打断的折子,自皇后离开之后再一次被提起,只是很显然,这时候的皇帝已经起了疑心,又问张德贤如何看。这位素来滑溜的张总管揣着他的手,老神在在地摇头,“方才娘娘提到,这国公夫人身子不利索,也是陈神医开了方子慢慢调理的……姬家姑娘老奴虽不熟,却也见过几面,是个大方的,如若当真有那能治百病的神药,想来绝不会藏着掖着不给的……可见,是真没有。”

李奕维在旁看得心急,却也全然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将指尖折子再次递了回来,颔首交代,“话的确是这么说没错……这些个道听途说的东西,的确不好尽信。”

李奕维没接,小心翼翼开口试探,“不若,叫来问问?”

皇帝沉吟片刻,到底是摇头,“什么神丹妙药……说得玄乎罢了!如若只是没有效果便也罢了,只怕没病都给吃出病来……罢了罢了,过些时日再说吧。”说罢,折子又抬了抬,声音微哑,“拿去吧!往后遇事还是要有些判断能力,别听风就是雨的被这些个臣子们牵着鼻子走。”

李奕维只得弯腰将折子接过,轻声应是,“是儿臣疏忽了。”

皇帝今日已是比平日多说了许多话,浑浊的眼神看了眼李奕维,兀自轻叹,“毕竟年轻。索性朕还在,若是遇事不决,便来问朕……往日是朕疏忽了对你的教养,趁着这阵子,朕多教教你,总不至于往后被这群各怀鬼胎的老臣们牵着鼻子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已是有气无力,言语也缓慢温吞,只李奕维却是倏地一怔,豁然抬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