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很小一个,掩在破败的草丛里很是不起眼,只土堆上有半块戳出来的碎瓷片在某个角度反射了太阳的光,正好闪到了自己的眼里。
似机缘,又像是命运。
沈洛歆走近那处土堆弯腰探查,那土堆土质松软,的确是新挖的没错,兴许便是那黑衣人所为。
那块碎瓷片还有半截埋在土里,看起来,雨势又急又猛,不过只片刻就停了。听说许多人连避雨都来不及就被浇成了落汤鸡,待紧赶慢赶地寻了避雨之地,没喘口气呢,这雨便又停了。
那人既刻意来这里掩埋这些东西,想必不可能埋一半、留一半,这半块碎瓷片大概就是被那场雨给冲开了。
若非如此,就这乱七八糟的废弃园子里,要找到这一处不起眼的小土堆,还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见,不管是机缘,还是命运,都是好的方向——沈洛歆这般想着,诸多心事沉沉压着,还兀自扯了扯嘴角,自觉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她寻来铲子,又从后院角落里找了个小挎篮子,将土堆刨开,果不其然见着里头还有一些杯盏碗筷,大多都已经碎了,不知是原先就如此还是埋的时候造成的。但就瓷片的材质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之物,白瓷茶杯上瞧着也有厚厚一层的黄色茶垢。
即便日后被官府的人翻出来,大抵也只会觉得这本就是阿寿家丢弃在后院的破杯碟罢了,并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和额外的调查——毕竟,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上一回搜查的时候真的绝无疏漏呢?
若非自己无意间走到这里,又听了薛大娘的那番话,自己也不会过度在意这样一处荒废的园子里头散落的碎瓷片。
大抵这就叫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洛歆将那堆碎瓷片搁进了帕子里,再把帕子搁进那篮子里。她当然知道这东西极其危险,兴许这就是疫病病人用过的器皿,兴许这城中已经有了新的病人,只是消息被某一方势力悄悄压下了,他们派人将这些东西埋在了此处,此刻自己将它们翻出来,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很显然,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自己。
可是……陈老那边迟迟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手中现有的资料太少了。
现下这个潘多拉的魔盒里,也许就有一些现下最需要的东西……只是“也许”。同样也有可能,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届时,因此而染了疫病的自己……又当如何?
她是个怕死的人……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清楚“活着”本身的重要性。所有的期待、所有的执念、所有为之努力的目标,都只有“活着”才有意义。若是不出意外,自己是没有第三次活着的机会了,这一次之后,自己要死很久很久……这些想法,当她站在围墙之外的时候,就已经犹豫过了。
她预料过所有的结果,好的,或者坏的,所以遣走了那两个暗卫……可她还是进来了。
她蹲在地上,仰面看天,阳光正好,凉风徐徐,前两日说起这里的冬季,寂风说想要看漫天的大雪,自己告诉他,快了。
上一辈子的时候,生在一个不怎么下雪的地方,也曾像这个孩子一般眼巴巴地守着天气预报守着一场冬季的雪景。燕京城每年都会下雪,有时候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两三日,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真的会被银装素裹的世界惊艳到,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看起来都那么可爱。许四娘便总笑话到底是孩子心性,她只笑笑从不解释……
瞧,即便这日子简单、清苦,甚至有些日复一日的乏味,可只是春夏秋冬的更迭,便已是岁月静好的欣喜。
这些,是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得到的。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怕死。
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潘多拉的魔盒里有没有藏着希望的种子,总要将盒子打开了才能看到——总要有人去打开的。
沈洛歆收回目光,看着手边的篮子,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支着膝盖站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发麻的小腿,才拎着那小挎篮子走到之前下来的地方,又在园子里找了几块石头踮了脚,原路返回。
……
那边,暗卫回到府里,将沈洛歆的话尽数转达给了姬无盐,姬无盐听完,静默片刻,才点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兄长那边还麻烦你们也走一遭,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再同他说一遍,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负责好沈姑娘那边的安全问题。”
暗卫颔首称是,往上官楚那边去了。
上官楚自借故从戏台子那离开,就派了车夫去沈洛歆家接人。只是很显然,车夫过去的时候,沈洛歆刚刚翻进阿寿家后院。
车夫虽然扑了空,但想着沈姑娘兴许脚程慢些,或者在何处逗留着,又等了许久,却也没见着沈洛歆,这才回去禀报。
上官楚也没当回事,毕竟那么大个人了,又有暗卫跟着,出事是出不了的,大概这所谓“回家找些东西”也就是避着自己的藉口罢了,遂想着待会儿亲自去接一趟。没成想,暗卫回来说了沈洛歆这事,当下就有些坐不住了。
小丫头这是准备……铤而走险啊!当真不要命了?
他倏地起身,直直朝外走去,只走了两步又倏地顿住——她已经进去了,这个时候便是拦也拦不住。理智之上,他明白她是对的,支开所有无关人员,将可能的伤害降到最低,感情之上……他却气恼她的擅自做主!
就算要人进去,也不该是她一个小丫头,就算这天塌了,何须她沈洛歆来顶着?
上官楚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半晌,他才压着情绪问道,“除了安全,姑娘还说什么了?”
“姑娘只说了那句话,旁的没说,只说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