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雨势愈发猛烈,像是天神之手于云端倾倒江海之水,雨水来不及排出,眼看着东宫各处的人工湖水面很快就涨到了地面齐平,地势稍低处,已有雨水汇集,下人们四下奔走,疏通排水的疏通排水,抢救名菊的抢救名菊。
奔走间,还不忘嘀咕,“说来,咱们殿下的运气总是差一些的,这不,这些个价值连城的菊花才送来,殿下还想着养好了给陛下也送几盆去让陛下开开心,如今……这些菊花还不知会怎样呢……”
“哎,谁说不是呢……早年太子太子妃伉俪情深,谁知太子妃早早地就去了,这内宅后院没有个女主人,倒是被沈家那个庶女没名没分地霸占着……我瞧着就不喜欢她,方才……”
话音未落,对方便神情紧张地扯了扯,又做了个噤声的举动,“闭嘴!你刚来,有些事情可说不得,特别是咱们这位已故的太子妃,提都不要提,可晓得?”
对方讷讷点头,搬花的动作缓了缓,凑近了低声问道,“为何?”
为何啊……只因那些个所谓“伉俪情深”,不过是假象罢了。而那些真实,看不得、提不得,甚至,记不得。
那人看着满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到底只是将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眸色一冷,板着脸呵斥道,“问那么多作甚?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想活命,就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再说,人沈二姑娘就算是个庶女、就算没名没分,但要弄死你一个小丫头,还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你不喜欢她?不如你去问问她,她知不知道你这么个人?”说完,倏地回头,身后,是哗啦啦倾倒下来的大雨,她眉头微蹙,方才……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过去了。
只是再定睛细看,却仍什么都没有,大抵是那些个树影祟祟吧。她这般想着,只凝神搬花,那些个主子们的事情,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蝼蚁去费神操心。
下人们在这样的大雨天里,忙成热锅上的蚂蚁,而平日里从不露面的东宫侍卫们,却在整个东宫内外搜捕朝云,动静不小,却也不能太大引了有心人的注意,这种顾虑让这场本就艰难的搜捕,显得愈发希望渺茫。
岑砚跟着沈乐微找到那处暗牢的时候,正值守卫换班的时间,正是防卫最松懈的时候,加之沈乐微吸引了几人注意,以岑砚的身手很轻松就潜入了这处本就因为不可告人不能引人注目而守备力量偏弱的暗牢,救走了昏迷不醒的朝云。
岑砚师承何人,其实姬无盐也不清楚,彼时她选择了岑砚,岑砚就被外祖母送走,说是送去上官楚手里头训练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人,还是那个人,身手却已经不是那个身手。这个个子不高、总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少年,总让人轻易就低估了他的杀伤力与破坏力。
岑砚背着朝云,在早已熟稔于心的东宫小道上快速穿梭,身前身后都是杂乱的脚步声,暗牢守卫、东宫侍卫,甚至太子亲卫都已出动,他却似离弦之箭,朝着脑子里的路径图狂奔而去,速度之快,令所过之处,只看得到一个黑色的残影一闪而过。
暗牢在西北角,西北角内外,此刻定是布满守卫、暗卫,而东宫防守相对最薄弱之处,在东北角,最快的方式,是横穿整座东宫。但姑娘还在东宫,自己劫走朝云的消息传到李裕齐那边,他必定会带人来抓自己,姑娘那边就能趁乱行事。
所以很快,东宫的这些侍卫也发现了蹊跷之处……他们看着前不久刚刚碰过面的同伴,瞠目结舌,“这人怎么回事?无头苍蝇一样地乱窜?”
“可滑溜得很,抓不住!”
“困住,将丫困在这东宫里头,任他跑!总有他跑不动的时候!俺倒是要看看,他能挣扎到几时去!”
“还是尽量追着些,莫要丢了……听说那人很重要,似乎是从暗牢里劫出来的……”
“暗牢?!”对方也是一惊,“难怪我昨儿个瞧见有人送吃食过去,暗牢时隔这么久,终于又关人了?啊哟,我的个娘嘞,快些追着吧,暗牢里的人,可不能疏忽半点,快追快追!”
“追吧追吧!”
只是很快,这些侍卫又发现,泥鳅还是泥鳅,但俨然不是“无头苍蝇”一般的泥鳅,之前还能偶尔摸着些痕迹行踪,即便摸不着,朝着一个方向追着追着,赫然又见对方从截然不同的方向窜出来,可这会儿却又不同了……真追不着了!
有人恍然大悟,“感情方才那小赤佬是吊着咱们玩儿呢?!”
“轰隆隆——”惊雷砸下,感觉整片大地都跟着颤了颤。
随后赶来的李裕齐正好听见这句手下人恍然大悟的总结,他站在油纸伞下,这样的狂风里,也只能堪堪遮了张脸罢了。那张未曾被雨水打湿的脸冰冷、阴鹜,杀气涌动……这些个侍卫不知劫牢之人是谁,李裕齐却是清楚的,那人一定是姬无盐的人手!而对方这般行事,看似行事鲁莽没有章法,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给姬无盐制造逃跑的机会罢了!
只是……即便想明白了又能如何?
这个时候就算寻回去,怕也是已经人去屋空……莫说姬无盐和宁修远,只怕方才扒着自己不撒手的白行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李裕齐听着雨点子砸在伞面上的噼啪声,后牙槽磨了又磨,额头上青筋都在跳。半晌,他道,“散了吧……”
说完,又低声吩咐身后亲卫,压着音,极慢极慢地碾着字字句句吩咐道,“派几个人,去姬家盯着……呵。她们以为,把人带走了,本太子就只能悄悄地将这个哑巴亏咽下了?姬无盐啊姬无盐……你当真以为,跑得了和尚,你还能跑得了庙……吗?这次,本太子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