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朗,夜空高远。
晚风徐徐间,坐在桌边埋头吃粥的姑娘,并不格外出色的侧脸,于橙暖的灯火中,有种温软的明媚。
她吃得飞快,有种风卷残云之感,世家小姐通常是不被允许这样吃东西的,会被指责没有教养,许四娘却不会。
彼时姬无盐在许家吃饭,许四娘吃饭也快。大抵是察觉到了姬无盐的视线,她还解释说,这些年跟官差们待久了,习性愈发的像个糙汉子,什么细嚼慢咽……忙起来的时候压根儿都顾不上。
说完,笑容温和舒朗。
此刻的沈洛歆,便是另一个许四娘,恣意、明快,而鲜活。
姬无盐看着看着,微微收回了目光……若是当初那个叫她等她的人,也能这般恣意地说走就走,该多好……偏偏,那个傻子,明知道身处龙潭虎穴,明知道斯人别有居心,却也为了所谓大局、为了护住一门荣辱,而不得不在崇仁殿里,蹉跎了余生。
……
晚风舒爽,东市的不眠夜刚刚开始。
风尘居斜对角,新开了一家酒楼,价格、菜色,和风尘居多有雷同,连名字都有些效仿,叫红尘阁。
价格却比风尘居便宜不少,可见,就是想借着风尘居的这股东风造自己的势。
旁的不说,就冲着价格便宜这一点,红尘阁开门营业的这几日里,生意也是络绎不绝。
今夜一如既往迎来送往。
二楼雅间内偶有丝竹声起,却比一楼大堂里安静许多。最里头的雅室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装束的人,木着一张脸看起来和周遭氛围格格不入,往来客人大多都要打量几眼,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悄悄地竖了耳朵,可屋子里一片寂静,什么动静也听不见。
最后在那两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侍卫冷若冰霜的眼神里,悻悻地离开了。
屋内。
李裕齐正半起了身子给对方倒茶,对面连忙起身,受宠若惊地捧着茶杯连连致谢,“使不得、使不得,应该草民为殿下斟茶才是……”说着,伸手想要去够茶壶。
李裕齐避了开去,按按掌心,示意对方坐下,自己也落了座之后才热情说道,“一诺……都说了,咱们之间,不谈身份,不论地位,只以朋友之谊相交。本宫是真的觉得同你投缘,想要交你这个朋友。来来,喝茶、喝茶……你说不善饮酒,今日便也不喝酒了,吃菜。”
即便对方如此说着,陈一诺却还是如坐针毡着,小心翼翼捧了面前的碗去够对方夹过来的菜,“谢、谢谢殿下!”
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陈一诺也说不出个具体来,但上位者言语之间并不掩饰的高高在上,他听得出来,便也不会将所谓的“投缘”二字当真了去。
他低头看着碟子的一片肉片,裹着厚厚的花椒粉。
“喜欢吃便多吃些!”李裕齐当真是热情无比,就差端着盘子直接递过去了。陈一诺连连表示够了够了之后,又搁了几片进去,才坐下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唤道,“一诺啊……今日本殿请你过来,也是唐突。主要是父皇那边……本殿下总是有些担心。”
正题来得如此之快,陈一诺几乎立刻放下了筷子上于他来说跟毒药一般的花椒肉片,正襟危坐,“殿下,您请说。”
“没事没事,咱们边吃边说哈!”李裕齐抬抬手,示意对方用膳,又在对方堪堪端起碗筷的时候,紧接着说道,“父皇这几日病情时有反复,太医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宫却总担心这杏花酿不是什么好东西。本宫不是说晏先会做什么不利父皇的事情哈,主要是晏先这人吧,这些年都病着,卧床不起的时间比他能下地行走的时间还多,他贸贸然地要开酒肆卖什么酒,本宫自然也是支持的……但,说到底,他能有几分酿酒的能力?”
“所以……我是真的担心他自作主张酿的酒,旁人喝着倒是无事,偏偏对父皇如今的身体会有所伤损。一诺,你说说,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陈一诺紧紧攥着手里的筷子,低头默了默,颔首,“是……的确是有这样的可能性的。毕竟,即便是再好的酿酒师,酿出来的酒也并不是完全适合每一个人……”
话音刚落,陈一诺就看到对面太子殿下眼睛都亮了,“是吧?是吧,本宫就说的确会有这种可能性的吧?只是此事若由本宫提起……父皇难免会觉得我是针对晏先,兴许又会扯到夺嫡之争上去。是以,本宫这一片孝心……也委实有些难办。”
说着,低着头摇了摇,无奈。
陈一诺心下微提,沉吟半晌,问李裕齐,“那……殿下想要草民做些什么,不妨直说便是。只要草民能够办得到的,定然不遗余力。”
“嘿!我就说一诺兄同本宫甚是投缘呢!”李裕齐当下近乎于喜出望外地端了茶杯递过去,“来,咱哥俩以茶代酒,喝一个先!”
“使不得、使不得……”
“一诺兄!你别客气,你若是为本宫解决了这个问题,彻底治好了父皇反反复复的咳疾,莫说只是本宫敬一杯酒了,往后呀,咱们就以兄弟相称,你永远是本宫的一诺兄!”
“殿下太客气了,为殿下排忧解难,是草民应尽的职责……”陈一诺愈发地战战兢兢,想起身敬茶,偏偏被李裕齐连连按下,只能讪讪地表忠心,“殿下请说。”
“是这样的哈,一诺兄。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明儿个,本宫带你进宫,就说为父皇号脉,你呢,就将方才同本宫说的那种可能性,原封不动地告诉父皇就好了。如何?并不为难吧?不过是说几句实话罢了。”
陈一诺微微一顿,的确是实话,可经太子的口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主动同太子提起的似的……明明是太子这边说了,问自己有没有这个可能性,自己说有……
只是这样罢了。
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