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也摸着鼻子暗自腹诽,姬无盐的这张嘴,当真是……一般人扛不住。
也不见说什么疾言厉色的话,甚至说这些话的时候温和从容的,偏偏就能挑着人最痛处下刀,刀刀精准。
陈一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私心里,他的确是并不觉得陈崧值得他们这样的阵仗来对待,说白了,就是看在宁国公府的面子上罢了……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进城的当天就来姬家敲门要见人了。
只是此刻,白家这位混不吝的祖宗也在,还有一位姑娘,虽不识得是哪家的,但既坐在了这里,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陈一诺自认是比这些陈家人更通一些人情世故的,当下也只是颔首致歉,“不知……不知陈崧前辈可在府中,若是在的话,还请姑娘代为引荐一二。”
这句话,说地极其违心,也极其拗口。
“在……”姬无盐搁下了手中茶盏,抬眼看去,“可他不愿见你们。”
那位陈家二哥又一次跳了起来,“你!你耍我们?!”
“耍?你们来见他,结果无非两个,他见,或者不见。如今的结果是后者……如何能说耍你们?”姬无盐勾着嘴角笑了笑,眼角之下那点血色因着这笑多了几分渗人的味道。她懒洋洋弯腰掸了掸裙摆,“你们过来前,没有做好他可能会不见你们的准备吗?还是说……诸位觉得,你们愿意见他,他便一定要见你们了?”
“如今我说他不见你们,你便认定了是我要耍你。登门拜访的是你们,要见他的也是你们,若是我就此将你们拦在门外,却又要编排我的待客之道……要说态度,之前陈公子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该知道陈老的态度了。若是你们就此知难而退,便也没有什么‘耍’不‘耍’的问题了……但你们仍然选择了再次登门。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二次登门并非诚意,只是你们觉得人多势众,又礼数周全,陈老就会迫于压力,不得不见?”
陈一诺一噎,当真伶牙俐齿,却也心思通透。他们的确有这样的意思,所以明明上回没有见到人,却也没人觉得这次还会见不到。
只是这些东西被一语道破,听起来就有些不好听了。
沈洛歆在一旁冷笑。
姬无盐的表情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他在我这里,不会因为迫于压力而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这种意欲搬出舆论、搬出名声来胁迫他的举动,便不必了。”
言语温和,而眼神讥诮,字字暗藏锋芒。
陈一诺一把反手按住身后自家二哥,一边轻声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只是族中长辈听说陈崧前辈在此,托在下前来一见,有几句话代为转达。若是前辈在府上,还请姑娘好言相劝一二,让在下见上一见才是。”
说完,他自己都暗暗舒了一口气——和预想的完全不同,这些话此刻说出来,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惫懒无奈。
“见,就不必见了,没有此意,自是最好。纵然他唤我一声姑娘,却并非我府上下人,而是我的长辈。他若是不想见你们,我也绝不会好言相劝,只会顺着他的意思将你们拦在这姬家大门之外。”姬无盐正色看向陈一诺,沉静下来的面容有种令人信服的威严,她说,“今日请你们进来,也并非迫于什么舆论名声,更不是觉得你们礼数周全。有一句话代为转达。”
她缓缓起身,身形虽瘦,气势却足,“他托我同诸位说一声,当初的陈崧既已发了毒誓背离陈家脱离族谱,此生生不做陈家人,死不入陈家冢。只是仍念及那点儿微末的血缘之脉,是以从未舍弃了这名姓……才让诸位找到了此处。只是,一诺既出,乾坤无阻,诸位,请回吧。”
“躲在女人背后当缩头乌龟,还说得这么好听?”陈家中人嗤笑讽刺道,“还前辈?给他点面子叫他一声前辈,他倒是真敢应?”
“住口!”陈一诺转身呵斥,呵斥完了赶紧回头去看姬无盐的脸色,当下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一句,不好!
偏偏,那个陈家人还在叫嚣着,陈一诺根本拦不住,“一诺兄,你怕她作甚?不过就是一个女流之辈,拦在一个一条腿都进棺材的老不死跟前……说白了,就是……老、弱、病、残……罢了!哈哈!一屋子的老弱病残,还在这里装什么装……一诺兄,我就说你别怕她,什么宁家……我都打听好了,这宁国公府压根儿没看上她,人家中意的是长公主的女儿,灵犀郡主!这才是门当户对嘛!”
一边说,一边很没有眼力见地哈哈大笑,捅着身边人的胳膊肘,问,“换作是你,位极人臣的,你会要一个商贾之家的落魄户?哈哈!”
“做梦呢!”
说完,得意洋洋地总结陈词。
身边被捅的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悄悄去拉对方的衣袖,低声唤道,“阿辉,你少说两句。出门的时候族长如何交代的,你都忘了?”
对方分外豪爽不耐地摆摆手,“没忘!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的性子,最是谨小慎微,其实要我说大可不必!又不是谁攀上‘燕京城’三个字就一定很厉害怠慢不得了,再说……你们没看到么,他们住的这什么地方,东郊!城外!”
被叫作“阿辉”的陈家人,年岁看起来比陈一诺还小一些,不过一个半大少年,站在偏厅里得意洋洋地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自以为惊艳了在场所有人,却不知展了尾露了腚。
姬无盐给了白行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温柔地笑了笑,“哦?陈家老族长……是你的爷爷?”
那笑容无限温柔,也足够漂亮到惑人。半大的少年常年待在陈家诵读药理,骤然得见,不免惑乱了心神,当来的少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