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是和皇帝、皇后一起来的。他们到的时候,沈洛歆还未回来。
众人又是好一番请安行礼,然后宫女太监们上了酒水、前菜。
皇帝坐在上座,漫不经心地朝着众人举了举杯,就懒洋洋靠着椅背,道了句,“开宴吧。”
多少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
话音落,丝竹声起。姬无盐越过抱着琵琶款步上前的女子,看向上座的皇帝,已至中年,一身玄色常服,看起来比之前风尘居所见更多了几分威严。她看向对方,对方似有所感,也看了过来,几不可见地冲着她点了点头。
白老夫人见状,倒是有些意外,问她,“你见过陛下?”
“嗯。”姬无盐如实相告,“之前见过,和宁三爷在一起。”
她避开了风尘居这一点,只说了宁修远,听起来的确也正常,白老夫人缓缓点着头,收回目光,只低声交代道,“咱们这位陛下,心思深。虽然看起来和颜悦色的没什么架子,却也疏忽怠慢不得。”
“好……我晓得。”姬无盐乖乖巧巧应着,心中却暗忖,权利之巅的男人纵然和颜悦色,那也不过是没有被触及到利益底线之时的怜悯罢了,你受着,也得如履薄冰地受着,但凡些许疏忽大意,可能这泼天的怜悯就会变成泼天的灾难。
这些她自是明白,便不可能疏忽。
一曲已毕,沈洛歆还未回来。老夫人心里开始打鼓,那事儿哪需要这么久?当下低声吩咐身后伺候着的嬷嬷,“你悄悄地,沿途去找找看。那丫头很少来宫里,莫要走丢了……”
嬷嬷应声退下。
老夫人仍在担心,走丢了误了宴会倒无妨,只是这宫里随随便便遇到个可能就是什么贵人、亦或者贵人身边得宠的仗人势的,许四娘不在,沈父又是个出了名没有脾气左右逢源的,届时,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
令老夫人连连叹气担心的沈家小姐压根儿没有喝多了水,她不过是不喜那些你拜我、我拜你的场合,借故溜出来透口气罢了。
方才她在偏殿遇到了带着姑娘做最后准备工作的朝云姑姑,特地问过了,风尘居的节目比较靠后,她完全来得及在后宫转一圈再悠哉哉的溜进去一样误不了事。至于之前那些你冷嘲我我热讽你的事情,她不擅长,还是留给姬无盐吧。
她随手找了个打扮最低调的宫女,让人带路到了御花园,随手给了几个碎银子,那宫女千恩万谢着走了——这也是姬无盐教的。作为沈洛歆自己,她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随手给小费的,顶多说声谢谢。
御花园不远,时值秋季,院中姹紫嫣红,煞是好看。难怪古往今来关于后宫男女不得不说的故事,绝大多数都发生在御花园里……沈洛歆一边摇头失笑,一边往最里头的假山走去。今日贵妃生辰宴,后宫里人来人往也多,想要图个清净还真只能往角落里呆。
只是,刚刚靠近那处假山,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假山里头传出来,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还有一个……沈洛歆倏地瞪大了眸子!
嘶哑、难听,入耳只觉得生锈的锯子在耳畔狠狠扯着枯木……黑袍天师!
黑袍天师竟然在宫里?!还是说……他本来就是皇帝的人?!
沈洛歆吓得灵魂出窍,三魂七魄都散尽,没了主意般地想要找姬无盐,却又担心这期间又让人给跑了,左右为难之际,脚底突然踩到了什么,咔嚓一声,声音很轻、很脆……沈洛歆仅剩的思考能力瞬间消失殆尽,扒着假山连呼吸都不敢。
里头的对话声也停了。
好一会儿,才传出来黑袍天师的声音来,“宴会开始了,您先过去吧。等您走了我再离开,如此不显眼一些。”
“好。”
窸窸窣窣声又起,紧接着就是脚步声。沈洛歆赶紧找了一处隐蔽的假山躲了,刚遮住身形,就看到李裕齐从洞内走了出来,当下竟是松了一口气——幸好,事情没有变得更严重,黑袍天师真的是李裕齐的人。
方才那一瞬间,沈洛歆甚至已经盘算好了,若黑袍天师真是皇帝的人,那什么都别管了,直接带着许四娘、拉上姬无盐逃江南去吧!管它什么人牲还是蛊虫的,小命要紧!
没有人比沈洛歆更加畏惧皇权的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清晰地告诉她,单枪匹马永远别想斗得过皇权。
别人穿越都是改变命运、改变世界、甚至改变历史,便是对上皇权也能仰着脖子将帝王威严一脚踩在脚下,甚至还能蹍上一蹍。她沈洛歆不敢,她只想老老实实地活到寿终正寝。
所以,此事幕后并非皇帝,让她心神一松,几乎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只是,屁股到底没有触及地面,眼前一黑,脖子就到了别人的手里……窒息的感觉宛若泰山沉甸甸压下来,但最可怕的,仍然是黑袍之下那张别人看不到、而她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脸。
黑袍天师。
他一手抓着沈洛歆的脖子,一边歪着脑袋,那张畸形的、甚至不能叫做“脸”的东西,桀桀怪笑着,“瞧……我抓到了什么?一只胆大包天的小麻雀……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怎么,这次没有人护着你、保护你了额?你的姬无盐呢?”
声音刺着耳朵,沈洛歆却连眉头都不敢皱。
他的手抓地有些紧,沈洛歆呼吸艰难,更别提说话了。
她双手去扒拉那只手,看看触及之际,浑身汗毛直立,一阵令人恶心的恶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只手……那只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无法低头,看不到,也不敢说什么戳人伤疤的话惹怒了对方,只尽力扯着嘴角笑,“嗨……那什么,大家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什么,我是想说,你别杀我,杀了我,这世界上你孤苦伶仃的,多可怜儿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