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管拢着袖子倾身过去,不过眼神却没有落在那信封上,只是替老夫人倒了茶水,轻声问道,“是咱们家小姐又不省心了吗?”
“你也知道她不省心呀……”老夫人摇摇头,将手中信笺仔仔细细地叠好,才端着茶水抿了一口,“可不就是她嘛,难怪这阵子都没信回来了……说起来,今年瀛州水患,是不是来了个宁家的小子?”
“是……之前您还说,这宁家倒是根正苗红……是瀛州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老夫人拢了拢披肩,懒洋洋靠向椅背,“没有……这不省心的小丫头呀,去了趟燕京城,大约是要给我绑个外孙女婿回来了……”
什么?!绑?王总管瞠目结舌,半晌,咽了咽口水,迟疑着问道,“是……是宁家三爷?”
“可不……”老夫人眉眼温和,岁月的痕迹在脸上缓缓舒展开来,依稀还有年轻时候容色姣好的模样,她仰面看天,眯着眼无限感慨,“之前便一直觉得,这世间男儿,怕是谁也配不上我家这宝贝疙瘩……但若是那宁家幺儿来做个上门女婿,倒也不亏……”
何止是不亏,王总管摸了摸额头,讪讪的笑,暗忖自家小姐就是彪悍啊!
她有些忐忑问老夫人,“这……这宁家不介意?”
“介意?”老夫人缓缓掀了掀眼皮子看过去,姿态慵懒,眸光却锋芒毕露,“我家小宁看上他家儿子,那是他宁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家丫头有什么不好?要钱有钱、要貌有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华有才华,便是那李氏皇族的公主都没有这般尊贵,他还能介意啥?嗯?”
“他还能介意什么?!”声音微高,言语却依旧和缓,只是眸色锐利,已是不悦。
老夫人这些年心气儿已经退了不少,可饶是如此,也见不得旁人说自家外孙女儿半句不好来,一听就急。王总管心里清楚着,笑呵呵地问老夫人,“那……咱们要不要去燕京城去把把关?”
“嗯?”老夫人缓缓坐直了身子,眼底微微一亮,却又缓缓地坐了回去,“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不去了。其实……古家小子也不错,我原想着他俩若是能成,倒也不错……毕竟,这世上,怕是没人会比那小子对小丫头更好了。”
“古少爷对咱们姑娘的确是很好。掏心掏肺的。”王总管颔首称是,“这心意,咱们都瞧在眼里,偏偏咱们小姐在这方面迟钝些……原以为小姐开窍要晚些,没想到去了趟燕京城,倒是开窍了。”
老夫人摇摇头,眯着眼看树缝里洒下来的日光。江南的秋季是最宜人的,她懒洋洋的缩在那椅子里,摇头失笑,“哪是什么开窍不开窍的事情。古家小子打小陪在她身边,守着、护着、事事顾着,却独独不说一个喜欢……对小宁来说,那便只是两小无猜的情分,宁家人啊……最是霸道不讲道理,看中了就是强取豪夺,小姑娘情窦未开,哪经得起那般撩拨?”
王总管淡声应着,“也是……古公子呀,性子和缓,也温吞。”
“之前,他来我这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说起往事,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好好的古家继承人,来我这当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跟屁虫,算个什么事儿呀。这要是传出去,古家还要不要脸面了?可他来求我许多次,次次剖心,我想着,年轻人嘛,一时兴起也是有的,兴许过阵子,等到他发现这日子远不及当他的古家少爷舒坦,也就回去了……是以,我才允了。只是对外我总说,那是我花了好大一番苦心请回来的,就为了这不成器的丫头……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可你不知道后来他同我说了什么……”
老夫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王总管心领神会,走到她身后替她捏肩,一边捏,一边问,“说了什么?”
“丫头及笄礼后的一天,他来见我,说他喜欢小丫头,喜欢了许多许多年。他说他不是为了让我指婚,只是表明一下心迹。他说,若是两情相悦,他以整个古家作聘礼,向我求娶我姬家小公主。”说着,老夫人又摇着头笑了笑,“到底还是年少……说起此事的时候,紧张地整个人都绷地紧紧地,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王总管也笑,想着平日里气度端雅的男子一脸紧张的模样,想来也是有趣。
可老夫人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缓缓阖上眼睑,无声叹息。
自家的丫头找到了喜欢的人是好事,宁家的孩子想也是根正苗红差不到哪里去的,她的确是为之高兴的。可……想起古家那小子,却又无端心疼起来。
其实,那句话还有后半句的,只是她没有说。对任何人都不曾说过。
那一年,这是这样微风和暖的天气,也是在这个院子里,他看着自己格外慎重严肃地、却又格外轻描淡写地同自己说,“若是两情相悦,我以整个古家作聘礼,求娶姬家小公主姬宁儿。”
彼时自己多少有些不悦,少年无端来说这些话,倒似在自己面前用古家作诱饵似的,难免有种被瞧低了的感觉,于是便说,“你也说了,感情这种事,讲究一个两情相悦。如今说这些,为时过早了些。”
高高端着架子。
古厝似乎有些意外,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并非那个意思,今次过来只是表明一下心迹罢了,说完,又道,“若是两情相悦,整个古家作聘礼。如若不然……古家就是贺礼。”
也是这句话之后,老夫人才真的开始正视起这个太过于年轻的年轻人口中“喜欢”二字的分量——重若千钧。
该是什么样的情感,能让人对另一个曾经完全陌生的人,矢志不渝到如此地步,哪怕成为古家的千古罪人也无妨?这个问题……时至今日,她都没有半点答案。
那孩子……该有多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