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到府里,钱嬷嬷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到自己房里,将日日压在枕头底下的信封送去了姬无盐那,银票连着那些债主的名单,一并给了姬无盐。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钱嬷嬷自认只是一个半道入队的下人,于东家来说,便是连忠心都还有待考证。姑娘其实压根儿不需要管她的“闲事”的,即便自己因这件事影响了差事,不过就是打发了走人罢了。
可……姑娘管了。
姬无盐看着手中银票,一千两,“楚”字标记,当真是兄长的钱庄。她将那些债主名姓一一看过,个人、赌场、还有地下钱庄,一笔一笔,少则几两、多则上百两,甚至还有一个几吊钱的……只是,没有一个眼熟的。
姬无盐一一看过,将银票递给古厝,“拿着这个,去问问钱庄,这面额不算小,伙计瞧着日子对了账簿,应该会有些印象才是。至于这些债主……钱嬷嬷,你且先收着吧,若是无事,自是最好,若是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你来寻我。”
一千两,足以压垮一个孤寡的母亲、也足以让钱嬷嬷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但对姬家来说,却完全不值一提。
姬无盐自认不是什么圣贤之人,东尧盛世但仍然路有饿殍,她不可能一一救过,何况她即便能帮一次,可能帮第二日?但钱嬷嬷不同,她做了一手好吃的江南菜,兴许便是上官鸢那些灰暗难捱的日子里,最后的一点慰藉。
是以,若是举手之劳,姬无盐愿意帮一帮。
钱嬷嬷却觉得不妥,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姑娘……那银票够还了,够的……您已经帮老奴许多,这月钱也高,许多老伙计都羡慕老奴遇到这么好的东家……怎能还能让您还债,不行的不行的……”
“无妨。”她低着头叠好那几张纸,递还给钱嬷嬷,“那一千两,给你留着当养老银子。若是无用,就搁在楚记钱庄……你家姑娘不缺银钱,放心。”
风尘居的琴师,其实是赚不了多少银钱的,就是个表面风光的营生,看若水这些年下来仍然置办不起城中一处看得过去的宅子就知道了。但无盐姑娘的银钱,一直都是个谜,她来燕京城数月,置这么大一处宅邸,养这么多人,日子看起来仍有富余。
有人说,是因为她十两银一方的请柬,但满打满算才多少钱,再者,无盐姑娘本就懒散,早期统共也没上几次台,后来风尘居歇业,她更加不曾和其他姑娘一样铆足了劲地去世家夫人面前献艺,倒是时不时地出现在流言蜚语里。
钱嬷嬷虽不知姑娘还有何来钱的路子,听说前阵子陛下赏赐了不少宝贝,但显然那些御赐之物也只能看看不能兑换成黄白之物的,便也只苦口婆心地劝着,“姑娘,老奴不能拿您的银钱。那句话叫……叫……无功不受禄啊?就是这个意思,老奴不能拿。”
“有功的。”姬无盐笑笑,没有详细解释,只道,“你若是不拿,我便在楚记再给你存一千两,你应急的时候去取。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放心吧,你值得。”
钱嬷嬷推拒不得,自是千恩万谢。若非姬无盐拦着,便是说什么都要跪着好好磕几个头的。钱嬷嬷连连道着谢地走了,说实话,自己也没想到,不过就是见姑娘消沉带着她出去吃一顿早膳罢了,银子还是对方付的,竟有这般“福泽”。
古厝很快就回来了。
楚记钱庄如今本来就是姬无盐在打理,姬无盐懒得管,尽数交给了古厝。是以,伙计们也认得这位掌事的,自是尽心尽力地查了——倒也巧,这人也算是楚记的大客户。大抵是觉得楚记素来纪律严明,自然不会随随便便来问个客人的底细就往外抖,是以,对方根本没有做任何伪装,就这么大刺刺地亲自来办了这件事。
国字脸,不知名姓,来自东宫。
“东宫……”姬无盐靠坐在软塌里,总觉得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目色沉凉,抿着的嘴角扯着讽刺的笑,“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是李裕齐冲着我来的呢?”
买命钱啊。
“兴许是冲着钱嬷嬷去的。彼时她在东宫,那次事情之后匆匆离开,当时李裕齐自然不会管一个下人的来去,但如今回过味来了,自然要一探究竟……”古厝在她身边坐了,偏头去看她,小丫头昨儿个消沉极了,今日有些事情做做,看起来好了不少。他温言细语,“回来的路上,我去了一趟钱嬷嬷的家里,本想着问问周遭邻居,你猜怎么着?”
姬无盐靠向椅背,懒懒地,“不猜。”姬小姐从来不喜欢这种猜来猜去的戏。
“呵……”古厝笑,“我才问了一句,那邻家妇人就嘀咕着,说这年头怎么都来找钱家寡妇,还说我来晚了。我便给了她些银钱,问她之前那人如何形貌……她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脸型方方的,看起来不苟言笑严肃得很。”
“果然是东宫的人……”
李裕齐啊……你当真是无恶不作啊。姬无盐叹了口气,“看来……钱嬷嬷的儿子,是没有了。”
李裕齐的性子,最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日色从枝繁叶茂的枝叶间洒下来,姬无盐轻轻闭了闭眼睛,一时间有些替这个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妇人心疼。只是,就像钱嬷嬷自己说的,她们这样的小人物,其实即便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儿子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可更多的可能也只是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一气之下,以卵击石?如此,一家人倒是整整齐齐地,在下头碰面了。
唏嘘间,门房来人,说是衙门的宋元青宋大人到访。姬无盐这才想起之前去衙门的事情已经后续的布置,最近事情太多,一时间竟将宋元青给忘了。她半起了身子,吩咐道,“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