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早膳,又买了两笼蟹粉包,钱嬷嬷又带着姬无盐去买了一个平安符,说是送给姬无盐的。
方才说着没有钱吃早饭的人,这会儿买平安符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连价都不曾讨一下还一下。
她说,“心意这东西,本就是无价的。若还要讨价还价,神明便会觉得你不够虔诚,这符的效果,便要打折扣了。”
“嬷嬷还懂这些?”
钱嬷嬷憨憨地笑,“老婆子哪懂……哈哈。只是,为姑娘求的,不可不信。”
姬无盐一怔,目光停在掌心的平安符上,小小的平安符,布料也是普通的布料,“平安”二字绣地也不甚好看,只是里头朴素的心意,却沉甸甸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平安符贴身存放,放好以后又拍了拍衣裳,偏头去看钱嬷嬷,“嬷嬷……同我说说你吧。”
“我?”她跟着姬无盐往外走,即便气氛再随和热络,她也没有忘记落后半步的距离,闻言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老奴有什么好说的,就、就那样呗!……家中姊妹众多,家境不好,可母亲就是想要个男娃,即便明知这些孩子根本养不活,却还是一直在生……老奴排行第二,想着为家里分担一些,便早早地出来干活了。彼时年纪小,也做不了什么工,只能做些伺候人的活。”
上了马车,她为姬无盐倒了茶,坐在一旁继续说道,“最早的时候,在一个富商家干活,照顾人家小姐。没干几年,富商起了那方面的心思,夫人就把我赶出来了……再之后,就去了东宫,一干就干了大半辈子了。”
说完,摇着头笑了笑,“老咯!”
“那……”姬无盐犹豫片刻,“先夫是……”
钱嬷嬷脸上的笑意散了些,轻轻叹了口气,“快十年了……他也在东宫当差。像我们这样伺候人的,日子其实一眼望得到头的,找个老实本分的,原也盼着日子最好是寡淡如水……偏偏总要起些波折。那日他回来说是浑身冷,早早的用了晚膳就歇下了,夜间就发了热……”
说着,愈发沉沉地叹了口气,“第二日,就没了。大夫说,是前两日染了风寒,寒气积郁在体内,这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明明,他的身子骨一直挺强健的。大约,就是命吧!”
许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了,钱嬷嬷扯着嘴角笑笑,“那孩子也是,说是求学、求学的,也不知道求的什么,这么些年不着家……前阵子回来了半日,一碗饭还没吃完,吃了一半就跑了……说是回来吃的,我热了三四回,也没见回来。倒是让人过来捎了句话,说是……走了。”
姬无盐喝茶的动作微微一滞,这件事怎么听着都有些古怪,她便问,“传口信那人,可认识?”
“不认识。”钱嬷嬷低着头摇了摇,手指攥着衣裳,那是她紧张的时候带着的小动作,“那人长着一张国字脸,瞧着挺俊朗的,就是有些严肃……倒像是何处见过似的……只是想不起来。”
什么样的急事,会连半碗饭都来不及吃,就得匆匆离开?
“这些年,没想着出趟远门过去看看?”
“倒是想过的。只是每每提起,那小子就说远得很,来去一趟也不容易,再问便烦了……”彼时想想,也的确是那么一回事。在东宫当差,就算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地离开这十天半个月的,便也就作罢了。
却从未怀疑过,所谓“求学”的真实性。
“孩子大了……事事不由娘了。”说着,悄悄看了眼沉默着的姬无盐,又扯着嘴角笑了笑,“其实,像咱们这样的人……若是孩子闯了祸,在外头躲着,咱们也是帮不上忙的……倒不如,就由着他去吧!”
姬无盐掀了眼皮子往钱嬷嬷那处看去,脸上笑容淡了些。
之前倒是没听出什么来,这会儿若是还没听出其中隐晦的意思,便也越活越回去了。目光落在对方紧紧攥着衣角的指尖,直截了当,“嬷嬷若是有什么难处,直言便是。你既在我府上办差,若是能帮的,我自是会相帮一二。”
“老奴……”钱嬷嬷拧着衣角,半晌,到底是将事情和自己的猜想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她原是不打算说的,那国字脸看着就不是简单的人物,姑娘即便聪慧,但到底是势单力薄,若是贸然得罪了权贵,轻则被迫离开燕京城,重则……
重则,她不敢想。
所以,说完之后,她仍然是叹了口气,摇摇头,“姑娘,老奴只是事情在心里憋地久了,难受,想找个人说说……大力那孩子这些年借着求学的名义躲在外头,有什么事情也不同当母亲的说,以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奴也不清楚。姑娘也不必去费心管着了,若是、若是……权当他还在外求学罢!”
说完,声音都哽咽了。
心里头其实都清楚,若是真的还和以往一样,便不会有人送银票来的。
大力……大约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能怎么办呢?之前什么都不说,以至于想要找都找不到,茫茫人海里,难道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带着并不多的盘缠,一个州一个州、一个镇一个镇地去找吗?
他们这样的小人物,本就如无根的浮萍般飘摇,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不会就等在下一个早晨。
头上落下一只手掌,带着些许凉意,透过本就已经并不浓密的头发,渗到头皮层上。
少女倾身过来,轻轻抱了抱她,“好……回去以后,你把那张银票给我看看。兄长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钱庄,兴许他能知道线索,我帮你问问……若是为难,我便也没有办法了。”
她并未保证,但反而显得真诚。
钱嬷嬷张开双臂,做了这辈子最最僭越的一件事——将她的主子紧紧地抱住了,“谢谢……”
出口,已经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