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针对三窑九会的清查告一段落。以徐大仁为首的一帮毒瘤蛀虫将在市集进行公审,杨公主持审理,安十九和周齐光旁听,原三窑九会的正副值年、会首以及当地豪族的当家主事人皆受邀在列。
这场公审轰轰烈烈,从前期造势到后期判刑进行了月余,老百姓义愤填膺,全镇坏果蔬菜都扔了过去,将徐大仁一众生生砸地头破血流。
事后杨诚恭和周齐光谈了一场,提到一些不曾公开披露的内情。
刚开始接受审查时,徐大仁态度还很猖獗,直到张文思的死情传来,而安十九也半点没有援手捞他的迹象,他这才慌了,为了替自己求情,把能倒的都倒了出来。
其中之一是,徐稚柳曾就苏湖会馆和黄家洲械斗一事,私自留下他贿赂张文思的罪证。因着徐稚柳当时为太监办事,他以为徐稚柳和太监是一丘之貉,拿他真心当兄弟,昏头之下把通过谁谁谁如何运送财资和安十九的人接头等过程都说了,酒后他察觉不对,为自保不敢声张,再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可不知怎的,还是被安十九发现了。
安十九派人把他抓过去好生盘问了一番,要求他一字不落地说出和徐稚柳接触的全过程,末了狠揍了他一顿,说什么他险些把安十九害了。
此事隐蔽,唯有他和徐稚柳知道,理所当然认为徐稚柳出卖了他,原还想着找个机会和徐稚柳对质,不曾想没有多久徐稚柳就出事了。
他虽偶尔盲目自大,但多年生意场上打转,并非没有头脑。他隐约感觉徐稚柳之死不简单,可太监哪里是他能胡乱揣测的?是以他把嘴巴闭得死死的,全然当作不知,如此才度过风头。
之后夏瑛一死,景德镇完全落入太监手中,连张文思都开始求仙问道,他吓得回了苏杭,直到新官上任才敢回来。
如今说出来,只为求杨公手下留情。
杨诚恭没想到其中还有如此波折,说给周齐光后,思量再三叮嘱了一句话,小心身边有鬼。
徐稚柳心惊不已。
他与夏瑛里应外合,以湖田窑与安庆窑争作民窑之首为幌子,私下搜寻安十九罪证,此事严密,就连身边最亲近的时年都瞒着,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安十九从何得知?
为何不久之后他就遭了黑手,会是巧合吗?
倘或那个人不是梁佩秋,又会是谁?
徐稚柳旋即找来吴寅,仔细回忆当晚每一个细节,最后两人一致认定,症结在于——玉扣丝绦。
若非那物件,徐稚柳不可能全然笃定对方就是梁佩秋,只因那块美玉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掌柜告诉他,整个镇上找不到第二块。
他用那块玉雕刻了小兔,配上翠缨串起的一缕丝绦,用作生辰礼送给梁佩秋。如此一来,甭说景德镇乃至江西,就是翻遍大宗王朝也无相同。是以,当他在熊熊大火中惊鸿一瞥那抹翠色时,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她,再无多想。
尔后吴寅的话也佐证了他的猜测,一袭素白,且因他之死受益最多,除了她还能有谁?
可如果不是她呢?
如果玉扣当真有相同或相似?亦或被人盗取了呢?
吴寅想到这儿,一阵风似的往外卷,扬言去找掌柜问个清楚。徐稚柳神情恍惚了下,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仍是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叫住他:“我同你一道。”
这件事他不能再假手任何人了。
他一定要亲口问个清楚,查个明白。
就在二人打马赶去景德大街时,一辆马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徐稚柳随意一瞥,车头灯笼上的“徐”字晃过眼前。
是徐忠和徐鹞。
这么晚了他们去哪里?徐稚柳直觉微妙,想拉缰绳停下,然而眼前情况同样紧迫。两厢凑到一起,叫他如何裁决?
他忽而想起,在作为徐稚柳活着的那些年,似乎总有这样的时刻在等着他,每一次他都要审慎再审慎三思再三思才敢做出决定,否则难以想象那稍有差错之下,万劫不复的下场。
其实一个人走到什么样的分岔路口,后面又有什么在等待他们,谁能知道呢?
徐稚柳仅驻足了几个呼吸,便继续朝着前方奔去。
徐家父女并未注意这一茬,在码头登船后,至画舫间流连,藉由歌女酒客的遮掩,三绕两绕钻进一只不起眼的乌蓬船,里头已有人在等,这便是他们的老地方。
梁佩秋看到徐忠亲自过来不免惊讶,快走两步上前迎接。
“徐叔,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劳您大驾?”
“不必紧张,没什么大事。今儿徐大仁遭了审判,黄家洲洲长送了些湖鲜过来,我觉着你应该喜欢,带过来一起尝尝。”
时年在旁揭开草笼,梁佩秋一看,全是活蹦乱跳的足有一指长的大虾,还有一条叫不出名字背鳍斑斓的鱼。
时年说:“我已和厨下学过怎么做这两道菜了,今晚让你瞧瞧我的手艺。”
梁佩秋一笑:“好呀,你快点做,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怎么没馋死你!”
从前他们惯常打嘴仗的,没觉得有什么,今儿说完,时年后知后觉几分羞赧来,耳朵尖一片红。这会子再看,才发现她确实长得秀气,眼睛清亮,脸蛋也嫩得能掐出水,活脱脱一个大姑娘样!怎么从前没看出来呢?也不知道公子怎么看的。
时年嘀咕了两句,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被阿鹞和梁佩秋看在眼里,皆是前仰后俯的笑。
几人先说了会徐大仁,都骂他活该,好好生意人不做,非要走那旁门左道,今儿正好拿他下酒。尔后说起正事,徐忠咳嗽一声,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让厂子里的师傅都去皇瓷坯房看了,学到不少,过去做粉彩瓷,渐变色是一道难关,没想到用你的方法做出来能省不少事,不过老头子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就那乱七八糟的粉彩、青花、哥釉、官釉、红地描金、霁蓝釉描金凑在一起,真不好看!跟个大锅炖似的,你也敢献给皇帝?”
说得好听点,这叫审美超前,说得难听点,可不就是大杂烩吗?把瓷之一行最难的工艺都凑到一起,看着是唬人,光颜色就不下百种,可真的好看吗?
梁佩秋听得直乐,朝徐忠竖大拇指。要不说人家是湖田窑大东家呢,即便十年不理事,对瓷之美一项,门槛还是很高的。
他们那代人是在哥汝官定钧的熏陶下长大的,见过的每一件陶瓷都有着极致的美,淡雅的、清丽的、浓重的、破碎的,每一件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碰都不敢碰一下,每一件都足以载入史册永垂不朽,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代表着那个时代最顶级的工匠最震撼的技艺。
梁佩秋说:“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徐忠哼哼:“别以为老头子我好糊弄,你呀,和稚柳一样学坏了,都知道揣摩上面那位的喜好对症下药,这要让旁人知道,叫大逆不道。”
万庆皇帝可不就喜欢华丽物件吗?大龙缸如此,皇瓷亦如此。徐忠叹气,“求存虽不易,匠气也不能死啊。”
“您放心,我明白的。”
徐忠点点头:“你不嫌我倚老卖老就好。这两样东西你收着,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说着,他解开精心包裹的布袋,从里面掏出两块矿料。梁佩秋左右细看,又拿起来闻了闻,估摸是釉果。
“这是?”
“冬令瓷的事儿我知道了,算你勉强过关。强权压下来,有没有钱都得干,你呀,过于冒进了。那太监一天一个花样,不知后面还有哪些手段,如今湖田窑得安庆窑庇佑,暂时无虞,这东西就给你吧。”
徐忠还想卖个关子,一旁的阿鹞却是忍不住透露:“在河南钧州找到的,是玫瑰和翡翠这两种宋代才有的名釉配方。”
梁佩秋一惊,忙推回去:“不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要知道玫瑰和翡翠这两种原料已是绝品,宋朝灭亡了几百年,除了皇宫保存下来几件钧窑瓷,民间再未出现过。可想而知面前倘若真是玫瑰、翡翠的原始釉料,只要研发出来,就是举国哗然的大事。
阿鹞又给她推回去:“你不用太在意,这也不是我们找到的。”
她不确定能不能说,转头看徐忠,得他点头许可了才道:“是新官啦,他叫人送来的,让湖田窑研究。不过我爹爹怕研究坏了,浪费釉料,才做个顺水人情给你。”
“你这丫头!真当你爹江郎才尽了连个钧窑瓷都试不出来?便我不行,湖田窑还有那么多能工巧匠!”说什么浪费,谁怕浪费,徐忠不管怎么样,嘴一定要硬。
阿鹞不揭穿,冲梁佩秋挤眼睛。
梁佩秋却笑不出来。
钧窑瓷本就珍贵,玫瑰、翡翠两色钧窑瓷一旦重现江湖,湖田窑便如穿上金刚罩,安十九绝不敢再随便欺压。
这两块釉果,分明是周齐光给湖田窑用以自保的底气和退路。
如此一来,她就更不能收了。
徐忠看她执意推拒,不免叹息:“倘若稚柳还在,不管你有多仁义,这料子我都不会送出。他是最懂土脉、火性的,选料也相当谨慎,做的东西可以说精莹纯全,又很钟爱仿烧创烧名窑诸器,无不媲美,各种名釉名料都能巧出天工。他若还在,洋紫、法青、抹银、彩水墨、洋乌金、珐琅、洋彩乌金、黑地白花、黑地描金、天蓝这些釉色这些技法定然不在话下,便那些名盛一时的釉果,什么汝南水造、白璧光、天造吴星河又算得了什么!”
土则白壤,而埴体厚薄惟腻。厂窑至此,集大成矣。徐稚柳若能百年,何来湖田窑一说,便只“徐窑”二字,足以走遍海角。
可惜他没了。
梁佩秋看他弓着背,鬓边已生白发,望着将黑不黑的天似在垂泪,又极力掩饰,即要脱口而出那一句“或许他还活着”,转而想到什么,又生生在齿关打住。
他非但不认她,先前还对她屡次刁难,这中间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她等了他很久,一直没等到他来,足见他的徘徊有多深重。
其实几年过去了,她已不再惧怕等待。当初为蓬下纳凉的约定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每一晚,放到眼前都是宝贵经验。
如今的梁佩秋已经等得起。不止每一个夜晚。
她安慰徐忠道:“徐叔,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看那新官有心于陶事,应是个好官,加上杨公从旁协助,安十九已不再是从前的安十九。我和他已经撕破脸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很难再相信任何人,可他在任督陶,瓷业就是他的政绩,这一点离不开民窑支持。而景德镇古器一行,以湖田窑和安庆窑称大,占据着绝对的垄断地位,他不太可能扶持新窑,这也就是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现实情况是,国库没钱,钦银有限,然而王孙贵族对陶瓷需求旺盛,皇帝的喜爱便如一柄双刃剑,同时悬在安十九和他们头上,利用得当的话,剑不是不能指向权贵。
徐忠怔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
某些时候,他在她身上看到徐稚柳的影子。再想想,她走的每一步,何尝不是在走徐稚柳的老路?
“你、你有何打算?”不待她作答,他忙又道,“事若不能万全,切不可操之过急。”
“我知道的。”她眉眼弯弯一笑,“您放心,我不打无准备的仗。”
徐忠提着的心放下去。
还是不一样的,徐稚柳的正义是离弦之箭,难免刚硬。而她多了些软和,更注重方圆。
同样是算计,徐稚柳估的是人心,于情字一事稍有欠缺。梁佩秋就不一样了,她认情,也用心。
“好啦好啦,别说正事啦,我听得都快睡着了。”她冲梁佩秋眨眼睛,“上回我从瑶里带回的猪肘子好吃吗?”
梁佩秋说:“好吃,我吃了一大盘,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那个?”
她转念一想,必是时年告诉她的,然而阿鹞目光躲闪,双颊绯红,一手推徐忠,连声叫嚷着快要饿死了,叫他去看看时年晚饭如何,一手挪移着屁股下的蒲团,凑到梁佩秋耳边低声说:“阿南告诉我的。”
梁佩秋诧异。
“你不记得了?稚柳哥哥走后,一些旧物搬回瑶里老家去了,阿南时不时翻出来看,然后嘛,就在其中一本札记上看到了一些关于你的小记……”
女孩子之间最好一点是无话不谈,生猛起来爹娘都不敢认,阿鹞现下端详梁佩秋的眼神便似那般,不能说兴味,简直和虎狼一样迸着精光。
“好似一边看书一边用作日常书记,记得可杂了,譬若你爱吃什么东西,你常去哪家馆子,你最爱听黄梅戏和说书先生讲故事。说来也巧,我也最爱梁祝传奇。不过鸣泉茶馆那位先生太倒牙了,写的什么《梁祝新说》?一点也不好看!你等着,我已在写新本子了,就叫《梁祝前缘》,待我写好了找镇上最好的先生包下最大的茶楼讲上三天三夜,叫他们瞧瞧什么叫做好故事!”
梁佩秋不妨她还有写话本的本事,差点抱拳称赞,以此讨饶。
她已快要承接不住阿鹞打趣的目光,以为这茬揭过就好了,不想她又凑近几分,捣捣她手臂,将八卦精神发挥到极致。
“我还听说,你送他五福结,他送你玉扣,你俩是不是早就……”她两指对在一起,仿似上面有两个小人,在用力地卿卿我我。
根本不需要将话说透,梁佩秋已经方寸大乱。
“不是不是,没有的事。”
“当真?”
“真没有。”
梁佩秋肩背一垮,莫名有些沮丧。阿鹞不知全貌罢了。其实她和徐稚柳的事,有几人知道全貌?
她送他五福结,是不忍看他行差踏错,怕他陷入万劫不复,想逼他回头,为此被拒了还不甘心,强行托了时年塞回给他,还与他再次相约蓬下。
不想一场泥石流,让她反成失约人。
后来他送她玉扣,名为生辰礼,实则不比砒霜差到哪里。握着那样一件烫手又锥心的礼物,她呕的都是血。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傻透了,单就想着被他利用行事,却不曾想他究竟走到哪一步,才会连她都利用。
想起那枚玉扣,梁佩秋的情绪无端端低落下去。
“我弄丢了。”
“什么?稚柳哥哥送你的生辰礼,你竟弄丢了?!”
“什么生辰礼?”
恰好徐忠端着一尾鱼进来,阿鹞帮忙接下,顺嘴道:“好漂亮的一只玉雕小兔,串着翠色丝线,阿爹你见过没?”
她是没见过的,只时年有幸见到过。她不免惋惜,对梁佩秋说:“你素爱白,那颜色最配你了,稚柳哥哥应是花了不少心思……怎么就丢了呢。”
梁佩秋更加无所适从了。她知阿鹞无心,也知他们不会责怪,可不提还好,一提起她满心的幽怨和哀恼。
那么重要的玉扣,怎会丢了呢?
徐稚柳送她的东西不算少的,初次见面就送了她陶泥小兔,后面还为她编织了满满一马车的兔儿爷,就连他曾指正她写官帖的一幅幅字至今都好好收藏在小青苑,偏生、偏生唯一的生辰礼被她弄丢了!
当她意识到玉扣不见的第一时间就绞尽脑汁回想了不知多少遍,约莫在她生辰后不久,四六暴毙,她盛怒之下去三窑九会办事处质问徐稚柳,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枚玉扣了。
她曾问过办事处的洒扫小厮,小厮们都说没见过,她再三回想,也不知丢在了哪里。
“按说那么漂亮的一块玉,翠色也惹眼,不会没人捡到吧?”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忠当即打住阿鹞话头。
“什么翠色?”
“就是、就是……”该怎么形容最恰当呢?阿鹞一拍脑门,会心道,“翠柳的翠啊!”
梁佩秋的心猛然被揪住。
是因为柳,因为冠以他的名字,才选了翠色吗?
徐忠八字胡一竖:“不可能!”
阿鹞看自家老爹爹一句话将方才美好气氛都打破,不满其专横,嘟哝道:“你又没见过,怎知不是那抹色?”
“我和你说的不是一档子事。”徐忠着恼小丫头的口无遮拦,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之,我见过那抹色。”
正如阿鹞所说,那抹极致的翠色,极为少见,见过就叫人难忘。
当夜他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回窑厂时,就见一群窑工围着窑口哭泣,时年下脚处踩着一抹鲜艳的青绿。
他以为那是徐稚柳投火前掉下的衣物,未放在心上,同他衣冠冢一起埋葬了。只那抹颜色非常独特,又因翠得鲜嫩,略显轻佻,不似徐稚柳平常所用之物,他不免多看几眼,从而记在心上。
如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什么痕迹都没留,偏落下一抹翠,几个意思?
徐忠目光阴沉地瞥向梁佩秋。
梁佩秋更是如坠冰窖般,全身发抖。她旋即想到什么,扑到舱门前大喊时年。时年见她叫得急,甩下锅铲,忙不迭入内,见里头一个个神色凝重,立刻合上门。
“怎么了?”
梁佩秋问:“你仔细想想,柳哥走那一晚见到的翠色丝线,可是和他赠我生辰礼的丝绦同色?”
时年没想太久就点了点头:“那种翠线看似寻常,其实极难掉色,价格也相当不菲,公子托了许多行脚商去南边寻找,我印象很深。”
“你确定没有记错?”
“公子太忙了,很少亲手作些小玩意,那还是他第一次做,我怎会记错?那晚大东家捡到丝线时我就认了出来,还以为……”
“以为什么?”徐忠急忙问道。
时年看着梁佩秋说:“那时你们关系僵硬,我以为你同公子吵架,将玉扣还给他了。”
“我没有。”梁佩秋的表情一层层凝固,“我弄丢了。”
时年一惊:“那怎会在公子手中?”
屋内陷入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徐忠先支撑不住,扶着摇曳的船舱连连踉跄,跌坐蒲团上。
天底下会有如此巧合吗?梁佩秋弄丢了的东西,反被徐稚柳捡回,以为她不肯要,遂带着投窑?那何至于散落在地?
“莫非当晚,还有旁人出现在窑房?”
梁佩秋的手一下子攀住了窗栏。
一泓冷月倒挂天边,她静默许久,方才开口:“柳哥之死,当真不蹊跷吗?”
徐忠怒斥:“梁大东家,请你慎言!”
梁佩秋丝毫不怵,回身迎上徐忠胆寒的目光:“我还不够审慎吗!”
若非他们过于审慎,怎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细想想,以徐稚柳心性,怎会自戕?便是因春夏碗之争输给她,便是她那一席话当真伤了他,他又怎会弃病重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而不顾?何况湖田窑是他毕生心血,怎可能说丢就丢?
如若,如若。
如若不是自戕呢?
也是了,什么人会侥幸复生而不和亲人相认,那个她不知道的原因、内情,是否就出自这里?
“我一定会查清楚,如若柳哥当真死于非命,我……”
时年见她身形晃了晃,忙上前去,就见船夫挂在舷窗外的一株小黄花,猝生一抹血。
话赶话的说到这上面,阿鹞也没想到,人傻愣着,直到梁佩秋擦掉唇边血重新坐回案边才回过神来。
“佩秋,我……”
“阿鹞,谢谢你。”
世事弄人约莫就是如此吧?倘或阿鹞没有回瑶里,没有阿南的发现,没有女孩家的亲密无间,那么他们之间是否会一直错下去,直到永远的错过?
“我会查清楚的。”
随即,短瞬几息间,她又说了几遍,“我一定会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