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不是不聪明的。
吴寅或许以为遮掩得当,就能瞒天过海,可吴嘉从接手徐稚柳回京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知道,一旦她和一个外男扯上关系,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既然这命一定要救,那就不洗了。
是以,她没有想过一直隐瞒吴方圆,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不久后,普济寺传来消息,广普方丈正好云游归来。因着多年前曾受过吴方圆的恩惠,这个人情一直没机会还上,这次就用到了徐稚柳身上。
吴方圆让梁伯亲自送人去普济寺,吴嘉想要同往,被吴方圆拦住。
“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在家中待嫁,等孙勤来京见上一面,敲定婚期,我也就放心了。”
吴方圆说,“至于其他的你就甭想了,先前已然太过放纵于你,若非如此,你早就嫁去孙家了。”
“可兄长还未娶妻,哪有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那能是一回事吗?你休再胡搅蛮缠!别以为那日在庄子,一壶酒两只螃蟹就把我糊弄过去,那是我没戳破你的鬼心思罢了!”
他也纳了闷了,同是大户人家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怎人家闺女镇日绣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她家闺女偏爱云游山水,织布养蚕兴农事,从小就跟人不一样。
老话常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偏生不干,满脑子都是逆反心思。就说绣吧,一件小事,哪个女子不会?她偏不肯干,为此没少和他掐腰红脸,父女冷战。
伟大的父权在对心肝宝贝的疼爱面前不值一提,以至于逐渐壮大吴嘉的“野心”。
吴嘉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想干什么,但很清楚她不愿意被安排,不愿意和世俗里的女子一般,嫁一个不爱的人,当一个旁人眼中内外兼修的主母,养一堆没有个性的孩子,做一个终其一生不得开心的吴嘉。
就好比她的母亲,终日与佛堂作伴,犹如坐牢。
她不想和母亲一样,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度过余生,于是想尽办法逃离京城,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那一颗名为叛逆的小小种子在她心灵上生根发芽,逐渐长大,至今已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了。
徐稚柳倒不知吴嘉在想什么,不过这位世家小姐,的确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固然他不曾有机会描摹世家小姐,可书本里常说,三从四德美可鑑,言行举止皆如玉,七贞九烈向来是对女子的规训。
固然这些规训也常让他不解,但他不曾想过改变什么。
到了吴嘉身上,他能明显感受到这个女子的“反抗”。就连他所知甚少的农事,她一个千金小姐居然张口就来,且头头是道。梁伯还说,琴里居后面有一片圃,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就连山上的竹林,也是她叫人种下的。
他不免想到梁佩秋。那是除了阿鹞以外,他接触最多的一个女子。自打知道她也是女子后,他的心就不曾平静过。
他太清楚窑口的规矩,尤其是烧火的窑房,严禁女子出入。他们视女子为不祥之兆,认定女子会严重影响出窑率,可偏偏坯房里有不少身为女子的红店高手,而梁佩秋更是人中龙凤,拥有世人难及的神赋,对窑火了若指掌。
可以说一口窑能有多少“青”,全在她一念之间。
然而,她是女子。
因是女子,哪怕旷世奇才,也不可打破世俗里一套既定的规矩和法则。他难以想象,在这样一个世道,若有一日她身份败露,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不过,在后来他委身安十九的那段时日,当他看着她为黄家洲奔走,为加表工痛斥他的心狠手辣,又为文石之死和他对簿风火神庙,立下君子盟约时,他想,或许她和吴嘉一样,也在默默地为某些东西而抗争吧。
一些或许更为薪火相传的东西。
此时此刻,在环境清幽的禅房,他跪坐在蒲团上,当广普方丈问他在想什么时,他丝毫没有犹豫地回道:“有个人曾说我变了,我不再是从前的我,我方才在想,她又何尝是曾经的她?方丈,求您为我解惑,人究竟因何而变?”
广普方丈道:“因缘际会,皆是变数,人怎会不变?”
“一个好人,能否完完全全变作一个坏人?”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我不知道。”
“施主,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老衲多嘴问一句,依你看,如今这满身火种,是因还是果?”
……
广普方丈师从云山高人,能将烧毁的皮肤剥离再生,不留伤疤。不过徐稚柳烧伤过于严重,加之一年过去,身上多处伤疤已经结痂愈合,不好为了剥离再添新伤,也没必要,是以只需用易容术将烧毁的脸加以修饰,重新整合。
不过万事都有风险,广普方丈说:“施主,你要做好准备,剥皮重塑违反发展规律,事后你可能会产生并发症状,譬如邪风入体,寒热难解,一辈子都要饱受此等折磨。”
况且容貌是父母给的,若当真剥皮去骨,他就再也和徐稚柳没有关系了。
这一关很难,所要承受的并非只有剥皮去骨的痛,更多的是接受曾经的自己在世俗意义上真正死去了,他的相貌、声音,都将死去。
尘土之间,烟消云散。
广普方丈心知此事急不得,也不逼迫,容他在普济寺长住,想清楚了再正式接受治疗。
转眼到了月末,吴嘉也终于有机会出门。
女儿的婚姻大事吴夫人还是上心的,提前一天让身边的仆妇们开始准备上山要用的各色物事,又亲自看过吴嘉穿戴的衣裳和首饰,确保不能太过妍丽奢华,也不能过于素净淡雅。要彰显修养,又不能弱了门
两相权衡许久,才挑出一件勉强应景的鹿皮绒披风竖领大襟马面,这倒惹得吴夫人伤怀起来,深觉对女儿疏忽太过,长大后与未来夫君的
路上吴夫人看着一般的女儿,不住怜爱地抚摸她的脑袋,说道:“我家囡囡也到嫁人的年岁了,这一眨眼,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娘,女儿舍不得您,难道您怎得将我嫁去江西那么远?”
“傻孩子,孙大人只是外放,又不是不回京了。”
“那孙勤呢?只在父亲手底下历练,算什么大丈夫。”
吴夫人却笑:“我知你不满意这桩亲事,其实我对孙家那孩子也不了解,不能违心说什么好话。不过依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不是会拿女儿幸福做嫁衣的人,想必孙勤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也不要太过排斥了,兴许待会儿见了他,就会改变主意。”
“我不会。”
“为何?”
吴夫人不解,为什么她的语气如此肯定?
吴嘉说:“只见上一面就能喜欢的话,那日子必不长久。娘,您和父亲不也如此吗?”
这话算说到吴夫人的伤心处了,她长长一叹,捻着佛珠不再说话。
车驾行得缓慢,出了城和孙家人马接应上。吴嘉听到一阵马蹄声靠近车厢,随后外头传来一声恭谨的问候。
“吴夫人、吴小姐安好。”
身边的嬷嬷应声揭开帘子,吴夫人朝外望去,蒙蒙晨雾中看见一张只算中人之姿的面孔,比起他那位冠盖京华的父亲,实在差了一大截。本有心热络几句,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下,只微微点头示意,道句辛苦,便由嬷嬷放下车帘。
可怜起了一大早的孙勤,连吴嘉一根头发丝都没瞧见就被挡了回去。
吴嘉看母亲这番作态,心下有了准备,抵达普济寺后,在一众丫鬟仆妇簇拥下和孙勤隔着帷帽见礼,内心可谓无波无澜,没有一丝起伏。
一行人在山门前弃了车马软轿,步行数百层石阶到寺院正门,孙勤见前来接应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面色稍有不霁,问起广普方丈何在。
小沙弥双手合十,恭敬回道:“师叔祖正在清修,不便接待外客。”
孙勤不悦,言及普济寺吃着皇家香火,却没基本的待客之道。
小沙弥被其满身贵气吓得瑟缩,以为听错了信,来的并非官家子弟而是皇室中人,忙连连找补,说师祖已在院内等候。
孙勤还要说什么,这时吴夫人打起圆场:“不碍事的,你师祖可是广缘方丈?”
小沙弥点头。
吴夫人微微一笑:“我和广缘方丈是老相识了,不必讲求这些个虚礼。”转头又宽慰孙勤,“我知你是好意,唯恐怠慢了我。只佛门是清幽之地,外头的那些规矩就不要带进来了。”
孙勤嘴上应是,可眼神扫过小沙弥时,仍旧带着不快。吴嘉见此情形,吩咐苁蓉稍后将家里带来的糕点果子,拿一些去给那小沙弥。
一出小插曲很快过去。
广缘方丈佛法高深,见地有道,吴夫人听他讲完早课,又特地去后院禅房请教不解之处,于是吴嘉和孙勤就先出来,在后山随意走走。
这也是吴夫人有意而为,议了亲的男女总要在一起说说话,多多了解增进感情,身边有小厮丫鬟陪着,也不算越过大防。
吴嘉知道早晚要面对孙勤,没有推拒,和苁蓉边走边说话,就当领略此地风光了。普济寺算皇家寺庙,香油钱管够,山里山外都有专人打点,不会有野兽出没,只时而会有小松鼠跃过林间,发出一阵窸窣响动。
孙勤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小厮推到身前来挡祸,待看清爬上树的只巴掌大的长毛小动物后,大大松了口气,这才看到不远处静静而立的吴嘉,一时脸热,解释道:“嘉嘉,我……”
吴嘉道:“孙公子,你我还没正式成亲,你还是叫我吴小姐吧。”
孙勤身体一僵,眉头微蹙:“你可是怪我来得太晚?”
“你想多了。”
孙勤便当她是女儿家谨守礼节,没有起疑,说回方才的事。
“嘉、不,吴小姐,方才我不是有意的,吓到你了?”
吴嘉摇摇头:“普济寺时常有贵人来访,林子都是打点过的,不会有危险。”
孙勤脸更燥热了,自觉在未婚妻面前丢了脸,只暗地里将小厮一搡,用眼神怪责他办事不周。若提前打听清楚,他何至于被个小毛怪吓到!
他清清嗓子,追上吴嘉,略带讨好地说道:“再往前走就到林子深处了,晨间露水重,小心着凉,不如……”
他举目望去,见斜前方的山道上有一方凉亭,便说,“不如我们去亭子里歇一会儿?”
吴嘉点头应好。
两人转而走小道,一路拾级而上。他们天没亮就出了城,为的就是赶广缘方丈的早课,吴夫人难得出门一趟,吴嘉乐得作陪。这时候才将将有了日头,林间天光乍泄,亮斑零落,随风而动,一派适意。
吴嘉喜好山水,自幼没少随父兄外出,吴寅性子野,更好打猎,兄妹俩对林子比对文房四宝亲,一路走过见到的木树植她都认得出来,间或和孙勤介绍两句。
孙勤讶异:“你常在山间走动?”
吴嘉道:“我家在郊外有庄子,那片山头我比较熟悉。”
“你常去庄子?”
“偶尔吧。”
“庄子上多是些粗人,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少去为好。”
吴嘉不置可否。
孙勤见她谈兴不高,又说:“之前听家父说,你随兄长一道去了江西,到了那边,怎么没叫人传信给我?我若知晓,定会好好招待你,不至于你走了我才得信,传出去叫人以为你我……以为你我不熟。”
吴嘉心想本来就不熟,况且她出去就是为了躲避亲事,怎可能送上门去?只嘴上敷衍:“我是去探亲的,家里有长辈随从,不好私下见你。”
孙勤没听出她的语气里的疏离,一门心思道:“这有什么?你的长辈我总要见的。你我多年不见,正该多走动走动。”
吴嘉停下脚步:“既话说到此处,我想问你,我们多年不见,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不是早就定下的吗?嘉嘉,我从来没有想过娶别人。”
吴嘉懒得去纠正他称呼了。
“那你见到了我,我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孙勤微有些羞赧:“倒有些不同。”
吴嘉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有内涵的话来,谁知他一张口就道,“我以为你会和吴夫人一样,是比较温柔内敛的性子,见面才知道,你也有跳脱不羁的一面,日后掌家恐怕要稍加收敛。不过……你倒比我想得要美上许多。”
吴嘉不似江南女子小家碧玉,颇有几分北方女子的大气婉约,五官虽谈不上多么精致,但胜在明眸皓齿,殊色浓艳。平时用淡色衣裳压着气势还好,偏今日是一身紫衣,更衬得她风姿绰约,国色生香。
吴嘉沉默不语,孙勤倒一时看得痴了。
良久,吴嘉闭目吸了口气,继续向前走。绕过一片荆棘丛,凉亭就在眼前,吴嘉这时抬头,看到亭子里的人。
她愣了愣,孙勤更快一步反应过来,呵斥道:“前方何人?怎鬼鬼祟祟在此偷听?”
徐稚柳无奈放下书卷。
好在他提前一步戴了帷帽,否则吓到这位少爷,又要多添一项罪责。他还没开口,吴嘉已快步上前,欢欢喜喜地叫道:“徐家阿哥,好久不见,你近日可好?”
徐稚柳再次听到这过分亲昵的称呼,眸色微沉,应声道,“尚可,还要多谢你从中周旋。”
“你已感谢过多次了。”吴嘉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徐稚柳唇角微微抿起,绷成一条线,片刻后才道:“天已大亮,我该回去了,先失陪了。”
吴嘉道:“那午后我去找你可好?”
徐稚柳一怔。
吴嘉拧着手,期期艾艾望着他:“我有话想对你说。”
徐稚柳看了眼她身后不远处面色铁青的年轻男子,轻声拒绝:“我有午课,恐怕不便。”说完,他快步离去。
还没走远,就听到孙勤问吴嘉:“那人是谁?”
吴嘉不知说了什么,孙勤似乎有些急切。徐稚柳走到中途,脚步微顿,另起一条小道上山。
恐怕今日他不适合再出现在寺院了。
这边吴夫人刚刚在禅房安置下来,吴嘉一行就回来了。母女俩脱去鞋袜,在炕上说话,苁蓉抱着一篓蜜桔过来,笑着说是小沙弥回赠的,怎么拒都拒不了。
吴嘉顺手剥了一只,眼睛发亮:“好甜啊,娘,你也吃。”
吴夫人含笑接过橘子,问她:“怎么不多和孙勤说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好说的。”
吴夫人不赞同地摇摇头:“多给他一些时间,相处久了就好了。”
吴嘉一想到孙勤看着徐稚柳离开时满怀质疑和鄙夷的目光,就又气又想笑,不吐不快:“娘,您早上都看到了,他小肚鸡肠,连个孩子都容不下。我性情乖张,日后我嫁去了他家,又哪里容得下我?”
吴夫人叹气:“他也是一时心急,想在你面前求表现。”
“别的不说,孙家的气派倒的确被他表露无遗。”
苁蓉在旁猛点头表示赞同,吴夫人问了山上发生的事,安抚吴嘉道:“他随孙旻多次外放,在京中待得不久,兴许对普济寺的情况不太了解。”
“不了解当然没问题,只是,何至于拿下人出气,这就是他孙家的礼数吗?”
吴夫人还要圆说,吴嘉一口打断:“娘,承认他自大就这么难吗?您还要帮他找多少借口?”
“好了好了,你如今对他有偏见,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回家了叫你父亲和你说。”
“本来就是嘛,您怎说得我蛮不讲理似的。”
吴夫人不欲和她争吵,只道:“嘉嘉,人无完人,即便孙勤有这不好那不好,他也是你父亲千挑万选才定下的。”
“那我就只能接受吗?”
“事已至此,你还能如何?”
吴嘉说不出话了。
她母亲是典型的士族女子,心明如镜,却从不抗争,她不是没有看到孙勤的不好,也不是不会担忧她去了孙家受委屈,只从她的角度来看,世人皆是如此,有好就有坏,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找理由说服自己,继续这么过下去。
纵然孙勤自大,也是她高攀了的,她应当知足。
她们默默延续着某种被认定为世家女子的使命,牢牢把自己钉死在贞烈牌坊上,一心为夫而生。
这种生活,吴嘉不要。
午后,趁着吴夫人小憩,吴嘉悄悄离开禅房,经由小沙弥指路,找到了在后山的徐稚柳。徐稚柳见到她格外诧异,整个人都愣住了。
吴嘉笑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徐家阿哥怎躲我躲到这里来?”
她叫苁蓉去招待外客的厢房找过了,知道他不在,猜到他许是看出了什么,因下也没遮掩,坦诚道:“先前在凉亭是我不对,我是故意说给孙勤听的。”
徐稚柳无意被人利用,何况吴嘉救了他的命。
他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想嫁给他?”
吴嘉扬眉:“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那你……”
徐稚柳沉吟着:“你来找我,可是想要我做什么?”
吴嘉的笑更加灿然了:“徐家阿哥,你真聪明!”
突然被人戴高帽可不是什么好事,徐稚柳心下似乎有了猜测,只不愿意深想,径自问道:“吴小姐,但请直言。”
吴嘉朝他走近。
山风很大,并不适合在此长谈什么,她也无意挟恩以报,为求出路,将另一个人逼进死胡同。
“我的情况你都知道了,我不想嫁给孙勤,也不想随便嫁给其他人。可我没办法为这件事做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毁了和孙家的亲事。”
“你想怎么毁?”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失了清白,那孙勤应该会主动退亲吧?”
没有一个男子能接受未婚妻失贞,孙勤更是不能。吴嘉本还担心他对自己有几分真情,或许一时不舍放手,但今日见过一面,深知其人有多自大狂妄后,她放下心来。
对付孙勤那种人,这是快刀斩乱麻最为果决的法子。
徐稚柳却觉心惊:“你可知女子贞洁意义为何?”
“我知道,一旦用了此法,今后即便觅得良人,恐怕也难两全,不过我不后悔,若为了这所谓的清白,要让我嫁给厌恶之人,宁愿一辈子青灯古佛也不愿意面对他,那我宁愿不要这个清白。只是我没有旁人可以求助……”
她哪有和外男接触的机会,若非吴寅托付,就是徐稚柳,至今也只是旁人口中的大才子,吴嘉生命里一个曾为之惊艳的过客罢了。
她深吸一口,鼓足勇气问道:“徐稚柳,你愿意为我当这个恶人吗?”
“你疯了吗?我不同意!”
徐稚柳厉声道,“你若当真不想嫁,我可替你想想法子,但此事休要再提,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吴嘉,我与你兄长交情匪浅,僭越说一句,你这样非但害人害己,更是对你父母亲人的不尊重。若叫他们知道你失贞于外男,该如何心痛?!”
吴嘉被训了一顿,也知自己冲动,事后向徐稚柳致歉,徐稚柳没多计较,只到底不放心,打算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吴寅。
他看得出来吴寅有多在意这个妹妹,若吴嘉当真不愿,想必吴寅会帮着游说吴家长辈。
只他的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就先收到了吴寅的信。
信上,吴寅寥寥数字将景德镇概况陈清。
徐稚柳盯着那一行行字看了不知多少遍,直看得眼睛发酸,心口钝痛,隐约喘不过气来,方才一把将信揉成团,丢在脚下。
那只被火燎烧后皮肤褶皱焦黑、嶙峋可怖的手,用尽全力撑在案几上。
他的脑海里不住回想信上的内容:
王瑜悬梁自尽。
梁佩秋鸠占鹊巢。
仅这两句话,徐稚柳一整夜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