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城,此刻仍在大兴土木。
民夫好似蚂蚁,推着独轮车在城中穿梭,满载土石与瓦砾。城前护城河内,泥浆高高堆起……
而在城北,鹿山书院正进行改造。一道道斗拱飞廊将各个山头相连,上面同样正在修建楼阁。
大梁建筑皆有规制,按爵位品级修建,绝不可逾制,但如今天下四散,自然没人会在乎,修得颇有仙气。
“顾仇确实有俩下子…”
城隍庙阁楼内,虚辰望着远处鹿山,眼中满是赞赏,“灵米还未运来,他便大量种植狼头魔芋,借御植术催熟,以工代赈,不仅招来足够劳力,还平息饥荒,这个人,没选错。”
在他身后,一名玄都观道士面带犹豫,“狼头魔芋之事,终究是有些隐患,不少宗门都心怀不满,咱们种植,会不会引来五德峰找麻烦?”
“找麻烦,他们凭什么?!”
虚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那帮子小人,只会阴谋算计,根本不为宗门未来考虑!”
见身后师弟还在担心,他微微一笑安慰道:“无妨,我已看过那狼头魔芋,虽能充饥,但却不含灵韵,将来百姓食魔芋,修士权贵食灵米,互不影响。”
“再说了,鹿山城的重要性远超灵米,孰轻孰重,玄都大殿的人很清楚,没看他们已派来长老撑腰么?”
“那倒也是。”
后方道士稍微放松一些,随后皱眉道:“清风寨那边,闹得有点大啊,听说那太岁正修建法坛,要和大梁斗法。”
虚辰乐了,眼中有些幸灾乐祸,“这不好事么,鹿山城集市建立,就不可默默无闻。我对外宣称太岁是怀州
“谁输谁赢,并不重要,都对鹿山城有利,只要不在鹿山城搞事,他们打个头破血流也无所谓。”
“吩咐下去,众弟子加紧巡逻,我亲自坐镇城隍庙,建邺城那种事,绝不可发生在鹿山城!”
“是,师兄!”
说罢,那道人又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声道:“还有,执法堂的人也来了鹿山城,却并未找咱们,而是暗中调查师兄你。”
虚辰闻言脸一黑,“我知道,执法堂的这帮憨货,以为我会蠢到为了个避毒丹触犯宗门大忌?由他们去吧,装作不知道即可。”
“好,我这就去安排…”
身后道人领命离开,虚辰才望向远处,狠狠握住栏杆,脸色变得凝重。
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云霞关被夺,无论用什么话语解释,都会成为他把柄,要想死后踏入神殿香火道,鹿山集市便是他翻身底牌,不可有一丝失误!
……
城北一处民宅内,同样有人正望着远处鹿山,正是偃甲宗一帮人。
为首者,赫然是两曜弟子龚蒙。
“大梁果然失败了!”
他面带冷笑,满脸疤痕越发狰狞,“偷鱼不成还惹了一身骚,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身后,丘义辰眉头微皱,开口道:“启禀师兄,我在玉京城时,曾与太岁打过交道,虽然厉害,但毕竟孤身一人。”
“说与大梁斗法,是不是故作姿态,毕竟老巢差点被端,总要有所表示…”
“你懂什么?!”
龚蒙脸色变得凝重,“修士之间斗法,法坛的高低可有讲究,太高难以接地气,太低又容易被压制,必须找到合适的距离,便是所谓‘坛高一丈,道高一尺’。”
“十丈的法坛,听说还在往上修,如果太岁不是傻子,那此役过后,即便失败,所有人也要重新估量其实力!”
说着,猛然转身,对着白钟山沉声道:“引诱执法堂的计划立刻中止,这摊浑水,我没能力趟,崔长老想报仇,让他自己来。”
“这…”
白钟山尴尬一笑,“师兄,已经做了。”
“什么?”
啪!
龚蒙闻言大怒,一巴掌将白钟山扇的滚落在地,“没我命令,谁让你自作主张!”
白钟山连忙跪下磕头,颤声道:“师兄恕罪,玄都观执法堂已秘密潜入鹿山城,您不是说机会难得么,之前的布置已经启动。”
他看似哆哆嗦嗦,不敢抬头,但眼中却杀机涌动,血色光芒一闪而逝。
龚蒙听罢语塞,脸上阴晴不定,狠声道:“可有纰漏?”
“师兄放心,绝无破绽!”
“那就好,那就好…既如此,你们这段时间便低调点,没我的命令,谁也别出门!”
“是,师兄!”
虽做了安排,但龚蒙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他于山上争权夺利,借着特殊身份,经常无往不利。
但这次对付外人,虽然话说的狠,还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实则心中没有一点儿底气。
更麻烦的是,这鹿山城有城隍俗神镇压,虚辰老道还让一帮弟子起醮坛,日夜监视。
放出傀儡探查,便会被发现。
这两眼一摸黑的状况,让他越发心慌…
他不知道的是,对面数百米之外酒店内,正有一名玄都观执法堂弟子侧耳倾听。
手捏法诀,耳朵竟整整大了一圈,还在不停颤动。
偃甲宗众人的话,皆被他听在耳中。
“哼!”
听到偃甲宗想挑起矛盾,这道人一声冷哼,转身便出了门,披风一穿,戴上斗笠,宛如寻常江湖客,来到另一间偏僻客栈。
执法堂大师兄玄骅正在此地。
旁边几名道人正在汇报:
“师兄,我抓了城中天地门弟子,用迷魂术审问,野修之间并无消息流传…”
“五仙教和太岁走得很近,他们正修建店铺,还大肆宣扬,要帮太岁站台,除此以外,并无异样…”
“莲华宗的人也来了,避毒丹对他们同样有大用,但来者并无护法金刚,好像只想来经营店铺…”
等众人汇报完,那用了天耳神通的道人才上前一步,将听到的消息尽数诉说。
“偃甲宗好大的胆子!”
“云霞关,他们似乎也掺了一手!”
“师兄,咱们这就上门问罪…”
“急什么?”
玄骅眼中虽也怒火升腾,但却呵斥道:“咱们的任务,是查找凶手,寻回避毒丹,若乱了阵脚,惊跑真正凶手怎么办?”
“偃甲宗…没出息的玩意儿,看他们用出什么招,抓住把柄后告知山上,长老们问罪,才更有用。”
“眼下大梁与偃甲宗互相牵制,咱们不要轻易涉足其中,拿到把柄,得些好处就行。”
“师兄英明!”
众人纷纷拱手,满脸叹服。
正如张彪探查信息提示,玄骅身中丹毒,性情暴躁易怒,但能成为执法堂大弟子,又岂是那么简单。
他也知晓自己状态不对,至少现在,还能冷静处理复杂事件。
而远在玉京城,有人却已无法冷静。
“大胆!”
北辰殿上,赵冕一声咆哮,一脚将皇座前的长桌踹飞。
沉重的金丝楠木长桌飞出,重重砸在大殿上,笔墨纸砚四溅,有些朝臣被泼了满脸黑墨,却低头不敢多言。
此刻的赵冕体型高大,浑身铠甲,铠甲之上还有大大小小孔洞,布满一张张狰狞人脸,不停发出恶毒诅咒,已浑然没了人样。
长期服用夺天丹,赵冕确实恢复到了壮年模样,而且还挺过修罗丹改造,踏入修士行列。
甚至满身人面疮恶咒,也被其运用,成为术法,一招一式皆可将恶咒传染。
但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连虿国巫王都要选择更危险的羽化术续命,单纯一个夺天丹,又岂能逆天改命。
即便有火罗教香火神力压制,赵冕还是日夜遭受诅咒折磨,耳边全是孩童咒骂啼哭声,整夜难以入眠,人也越发暴躁疯癫。
他满眼血丝盯着众人,“偃甲宗没拿下,大军受阻,如今连个小小的捕快叛徒,也敢跟我大梁叫板…”
“诸位…莫非不怕天下人耻笑?”
原先的禁卫统领萧参之子萧云,如今已成为御真府龙牙卫,他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愿前往怀州,取太岁项上人头!”
“你凭什么?”
赵冕毫不领情,怒骂道:“周大郎那蠢货,办事不力,你整日想着报父仇,比他还不如,滚下去,看着就碍眼!”
萧云脸色涨红,拱手退下。
火罗教大主祭阿罗德这才上前,恭敬拱手道:“陛下请放心,我教副主祭格达尔已率人到达云霞关,正修建法坛。”
赵冕眼神阴沉,“朕可是听说了,清风寨叛逆,建了十丈法坛,你们可有把握?”
阿罗德微笑道:“陛下放心,鲁相公真身随行,赫连兆将军棺材也已运到,贫僧也会在京城建坛,泰州百万香火汇聚,两地神庙相互辉映。”
“别说那太岁仅有一人,就算他已经筑基,也是死路一条,这次,必然扬我大梁国威!”
“好!”
赵冕刚说了一句,忽然脸色大变,一下子瘫倒在地,浑身冷汗淋漓,那些人面也都吐出黑血。
旁边内务总管栾莫言见状,连忙高呼道:“朝会结束,起驾回宫!”
说罢,便带人匆匆扶起赵冕离开。
朝堂之上,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眼神各异,也不说话,纷纷退去。
萧云脸色阴沉,出了皇城,便看到午门前一名瞎眼老汉正大声啼哭,下方百姓纷纷咒骂,砸出石头粪便。
“周扒皮,你也有今天!”
“还我女儿命来!”
旁边刽子手面无表情,只是用红布擦拭阔刀,只等时辰一到,便立刻行刑。
那老汉,正是曾经的周老爹。
萧云冷眼旁观,沉默不语。
“小人得志,却不长久啊…”
旁边,一名华服年轻人走了过来,正是至交好友,大司马陆无极之孙陆煊。
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冷笑道:“这老头,贱民一个,得了权势便拼命祸害百姓,周大郎一死,也就没人再保他。”
萧云点头道:“儿子卖师求荣,老子得志猖狂,死不足惜。”
陆煊叹了口气,“咱们何尝不是如此?”
萧云一愣,“什么意思?”
陆煊脸色慢慢变冷,“这场战争,注定无法继续下去,咱们这些鬣狗也没了作用,皇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加上如今心智大变,鸟尽弓藏只是迟早的事。”
萧云闻言陷入沉默。
陆煊拍了拍他的肩膀,冷声道:“早做打算为好,反正我们,是再不会重蹈覆辙。”
说罢,便阔步离开,周围赫然全是将门子弟,近乎包含全军各个重要衙门。
萧云也叹了口气,望向苍穹。
他有预感,太岁一事过罢,恐怕这大梁也会变天……
…………
地下洞窟之中,张彪自然不知,自己已成为掀动风暴的蝴蝶。
他此刻两眼坚定,额头冒出冷汗,不停捏动法诀,不时喷出凤凰火。
嘭!嘭!嘭!
前方青铜塔不断轰鸣,上面竟出现一道道裂缝,还有锋利的虫肢刺穿塔身。
张彪额头也青筋直冒。
他融合全部所学,本以为会很平稳,但好像,炼出了了不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