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善坊,庆丰楼。
鹅儿黄,烤鹿肉。
“大人…我先干为敬!”
铁守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叹了口气,脸上的歉意难以掩饰。
“我儿玉成在清山先生那儿读书,若丢了六扇门这身份,将来就没机会入国子监。”
“半生江湖飘泊,我最知其中苦楚,能给玉成铺一条路,这辈子就值了…”
“说得哪里话。”
张彪同样端酒一饮而尽。
他看着铁守明与王信二人,心中莫名有些感叹。
昨日回到丰邑坊,得知铁守明来过,留下口信,说今日请客赔罪。
依旧是这座酒楼,上次两人还是自己手下,短短时间,已物是人非。
王信见状,连忙笑道:“铁哥你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就待在六扇门,将来咱们有事就靠你了。”
张彪沉默了一下,也点头道:“守明所虑没错,如今世道飘摇,有个官身,也好护住亲人。”
“但六扇门差事同样危险,郭安有没有派你们继续下地道?”
铁守明摇头道:“那倒没有,如今人能进。”
说着,难掩眼中羡慕,“这御真府,可是京城如今最红的衙门,皇上动辄赏赐,已有数人换了宅子,真是一步登天啊。”
张彪摇了摇头,“相信我,那绝不是什么好地方,最好离他们远点。”
铁守明愣了一下,正色点头道:“确实,树大招风,麻烦也多。”
张彪知其会错了意,也不好细说,只是点头道:“总之注意点就行,遇事莫要强出头。”
“您放心,我晓得…”
出了庆丰楼,张彪便带着王信告辞离去。
望着二人离去身影,铁守明眼中有些羡慕,随后便深深吸了口气,走向坊门另一侧。
几名正喝茶的年轻捕快凑了过来。
“大人,那位便是勾魂手?”
“听说是门中年轻一辈有名的高手,待到现在,恐怕早成了银牌捕头吧,可惜了。”
“他为啥要离开?”
六扇门损失惨重,如今既有外地调来的人手,也招了不少生瓜蛋子。
“问那么多作甚!”
看着几个好奇宝宝,铁守明气不打一处来,“多关心点正事。”
“大人,咱刚接了什么案子?”
“去查丐帮,京郊那边最近丢了不少孩子,定与他们有关……”
…………
出了德善坊,王信便前往丰邑坊继续监工,他与郭家湾众人相处不错,正寻思要把竹林改造一番。
至于张彪,则回到了老宅。
他紧闭院门,从墙后挖出几个坛子,小心放到桌上。
里面盛放着白骨妖骸骨。
掏出一颗颗阴符流珠,果然,那些骸骨已不再动弹作祟。
张彪小心拿起一根骸骨查看。
色泽莹润宛如冷玉,
轻叩之下有金铁之声。
他已用灵视之眼查看过,最重要的信息只有一个:兼具尸精妖三性,制作法器重要灵材,可为阵法之基。
怪不得火罗教和杀生教都想要,就连方相宗传承也特意提及。
这东西,即便在修士横行时代,也不容易找,更何况如今这天地灵气刚复苏之时。
成型条件太过苛刻。
它的特性也很简单,因为经历过尸精妖三种形态,所以天生适合刻阵。
傩面疆梁之上,记载了四种诡器,分别是迷魂镜、鬼影披风、冥火葫芦和恶咒手串。
法器的好处,便是能快速施展术法,经历过斗法,张彪更知其珍贵。
快一步,便是生死两别。
想到这儿,张彪立刻动手制作。
恶咒手串最简单,用白骨磨珠刻阵,将阴符流珠串连,用血炼之法使得心神相通。
很快,手串便制作完成。
二十三颗阴符流珠,加一枚白骨阵珠,缠绕两圈套在左腕勾魂索外,冰凉温润。
这个的好处,是使用时无需念咒,直接便可用真气激发,但珠子却要时常替换。
迷魂镜也简单,只需取一些磨下的骨粉,与魅余混合修补,就可重回巅峰。
鬼影披风有白骨和火沙罗布,但还缺一种关键灵材:施展诡术影遁,所需要的魆余。
魆鬼,便是吴阿婆所化的那种鬼物,但他至今只见过一只。
至于冥火葫芦,张彪决定奢侈一把,用白骨妖头骨替代。
毕竟冥火术的威力最为强大,若能直接施展,战力必然陡增。
这是项不小工程,直到半夜,也只才雕了个轮廓,接下来还要刻画符阵,日夜以心神温养。
他已决定这段时间不再乱跑。
就连崔老道那边也传了消息,除非能有梁府宝参那种级别的药材,否则暂不接活。
原因很简单,杀生教此时必然在找他,制成法器后,安全才更有保障…
梆!梆梆!
“夜半子时,防火防盗。”
打更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安贞坊内大多漆黑一片,唯有张彪小院内烛火昏黄,黑夜中更显孤独…
…………
朗月高照,玉京城已无白日喧嚣,但平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城南,永定坊。
张彪曾于此地得到迷魂镜。
前些时日粮价暴涨,对城中各阶层,影响各不相同。
有的权贵身陷囹圄,有的富家公子趁机大发横财,长辈还挺过朝堂风云,加官进爵……
有的商户破了产,有的百姓无奈举债,也有的人艰难度日。
而对于永定坊这种贫民窟,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不少破烂窝棚中,已有饿殍腐烂,散发着恶臭,无人搭理。
破旧危房之中,火光闪烁。
一群瘦骨嶙峋的少年聚在一起,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望着沸腾铁锅。
里面,一只孩童手骨飘荡,白汤翻滚,肉香四溢。
众少年咽着唾沫,却无人敢动。
终于,一名少年起身,喃喃道:“别让小六子白死,我们,都要活下去。”
有他带头,众少年再也忍受不住,扑了上去,不顾滚烫,面孔扭曲,边吃边流泪…
忽然,他们惊恐地望着门外。
两名乞丐正在黑暗中看着他们,蓬头垢面,满脸脓疮,带着诡异笑容,犹如恶鬼。
“抄家伙!”
少年们惊慌失措,有的拎起木棍,有的捡起破瓦,个个面带恐惧。
“呸!”
两名乞丐啐了口唾沫,转身离去,在暗巷中边走边聊。
“这些不能用?”
“不行,人家要的是不满九岁,健壮无病的,这些个小东西,吃了病人肉,活不了几天了…”
“啧啧,可惜了。”
远处角落中,一人缓缓探出头来,斗笠下,正是铁守明面孔。
他看了看那些少年所处破庙,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再看向乞丐背影,已面色冰冷,满眼杀机,放慢脚步,偷偷尾随。
他不知道的是,远处永定坊墙外,正停着一辆装着大木桶的马车。
这木桶,是用来运粪水之物,京城之中常见,但此刻却无一丝臭味。
坊墙狗洞内,忽然钻出几名乞丐,扛着几个麻袋,小心放入空木桶中。
车夫是一名络腮胡男子,身形高壮,虎口满是老茧。
他看也不看,抛出一袋银子,便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速度飞快,似乎知道所有金吾卫巡逻路线,在夜色中穿街过巷,很快来到北城一处宅邸。
后门早已打开,他驾车而入,两名守卫才缓缓关门,警惕望着周围。
一口口麻袋被拎入地下密室。
密室内,火光闪烁。
“先生,货到了。”
男子面色冰冷,一声抱拳便转身离开,似乎不忍看到眼前景象。
一口口瓮中,赫然是满眼呆滞,脸上长满蘑菇的孩童。
术士白阎小心取下成熟活芝彘,放在竹簸箕内,撒上药粉烘烤。
他也不回头,低声嬉笑道:“人啊,总是会给自己找借口,忠孝仁义,随便套上一个,做什么都情有可原…”
说罢,拿起纸和笔,挥手写下几句,小心叠好,从腰间卸下一个葫芦。
呢喃声响起,一股股黑烟从葫芦中冒出,在空中聚拢成团。
白阎露出他那狐狸笑容,将纸条递出,“去吧,交了东西立刻回来。”
黑雾中,伸出一只干枯惨白的手掌,抓着纸条消失不见。
如果张彪在,定会认出鬼手主人…
…………
北城,安兴坊。
一座大宅黑暗中矗立,门前一对石狮矗立,红门铜钉,高墙大院,松柏间亭台楼阁隐隐,灯笼上赫然写着“李”字。
其中一座小院内,灯火全黑,打着灯笼的侍女根本不敢靠近,就连府中侍卫也远远避开。
一间厢房内,黑暗中李佳盘膝而坐,一呼一吸间,眼中红光闪烁。
屋内,全是栩栩如生的纸人。
随着他一呼一吸,轻轻悬浮而起。
噗!
李佳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唰!
纸人掉落在地,竟然全部转动头颅,死死盯着他,脸上露出诡异笑容。
“大胆!”
李佳吓了一跳,手中突然出现大团红线,“速速避退!”
红线疯狂扭曲,纸人也恢复平静。
他这才松了口气,满脸冷汗,看着手中红线,“这喜神红线果然好用,可惜,若有神通辅助,何至于如此狼狈。”
“许灵虚那老狗,真肯把这次杀生祭机会让给我?”
就在这时,他猛然抬头。
屋内纸人哗啦啦作响,齐齐抬头,但见空中一团黑雾涌动,鬼手缓缓递出纸条。
李佳见怪不怪,接过后细细一看,脸上露出兴奋表情,“过了立冬就动手,那东西快挖到了么?”
“教主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许老狗不说,白阎那狐狸不说,连姐姐也不告诉我,妈德!早晚宰了伱们!”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佳眉头一皱,来到院外,猛然拉开门,只见门外两人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疯狂磕头。
“公子,快给我们!”
“求求了!”
跪地恳求者,正是李家家主,现任工部侍郎李桧,与其长子翰林院学士李茂。
二人哪还有半点权贵模样,满脸血丝,面孔扭曲,犹如恶鬼……
“嘁!”
李佳一声冷哼,从怀中取出两个红药丸,随意扔在地上。
二人手忙脚乱抓起,顾不上擦拭泥土,胡乱塞进嘴中,喘着粗气,半天才缓过劲来。
他们满脸畏惧,望着李佳。
“滚吧。”
李佳随意摆了摆手,“记住,嘴巴紧点,人糊涂点,才能活得好。”
二人连忙点头,跌跌撞撞离开。
周围侍女和护卫,似乎对眼前一切根本不在意,依旧各干各事。
忽然,李佳摊开手掌,又望向天空,脸上漏出天真的笑容。
“下雪了。”
黑夜中,漫天飞雪洒向玉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