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芙拧眉，表情有些难看。
“大夫的意思是，我娘自己不想醒？”谢昭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神医颔首，“正是。”
“老朽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否醒来，全看夫人自身。”
屋内一片沉默。
谢大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道：“来人，带神医下去休息。”
“神医辛苦了。”
神医微微摇头，跟着下人一道出了门。
屋内只剩三人，谢大夫人看了看谢昭，又看看宋芙，道：“娘娘，阿昭，我去外面说一声。”
其他人毕竟是男丁，不便进门。
谢大夫人此举，也是给宋芙和谢昭留下叙话的空间，她是聪明人，自然晓得皇后夤夜出宫，是为着谢昭。
屋内安静下来。
宋芙看向谢昭，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出言安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冲了进来，“阿姐！”
少年声音清朗激动，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赶回来的谢晖。
谢晖衣裳凌乱，额头上满是汗珠，视线第一时间落在谢昭身上，满是担心。
看见宋芙，谢晖忙又鞠躬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行完礼，谢晖便起身拉着谢昭上下打量，“阿姐，你没事吧？我听说今日在宫里……”
谢昭的态度让宋芙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有性命危险的人是谢二夫人。
怎么谢晖却好似更在意谢昭的心情？
谢昭轻轻摇头，“我没事。”
她看向谢晖，眼里带着疼惜，“不是说还要几日才回来吗？”
谢晖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脸色苍白，人事不省的谢二夫人，表情复杂，声音甚至带着几分愤怒，“我听说她是自己投湖的？”
“她是疯了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阿晖！”
谢昭厉声打断谢晖的话，“你在胡说什么？！”
这样的话若是传扬出去，谢晖前程尽毁，怕是活都不活下去，毕竟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
“阿姐，我没胡说。”少年板着一张脸，表情倔强。
他就是这样想的。
他此刻冷笑一声，道：“让我猜猜，她是不是又收到了那个人的信？”
谢昭没说话。
宋芙在旁听着，真觉得此刻的她呆在这有些不合适，她默默的转身，准备离开。
不打扰这对姐弟俩叙旧。
她刚有动作，身后就传来谢昭的声音，“娘娘，此事怕有蹊跷。”
宋芙停下动作，转身看向谢昭，表情变得严肃。
谢昭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宋芙，道：“我母亲她做出这样的事不奇怪，但今日这个时候……太巧了。”
顿了顿，宋芙又顶着谢晖满是怒火的眼神道：“今日若非我心里担心，让侍女去看，怕是……”
当真要出意外。
宋芙和谢晖同时在心里补全这句话。
既然涉及正事，宋芙就没再想着避开的事，她夤夜前来，正是因为怀疑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她接过信。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但信封极厚。
她犹豫了下，还是拆开信封，看了里面的内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入目赫然是三个大字“和离书”，信上字体风流隽秀，正是出自谢家那位风流才子二老爷之手。
所以……
谢家这位二老爷要与谢二夫人和离？
甚至连人都没回来，还只送了一封和离书回来。
二夫人是因着这封和离书，才想不开投湖？
这些念头在宋芙脑中一一闪过，她一时心情复杂。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
信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粉，她拿起信纸放在鼻尖嗅了嗅，隐约晦暗的香味涌入鼻腔。
“是梅花。”宋芙很快确定。
谢昭点了点头，说：“父亲在南方，这个季节梅花早已谢了。”
谢晖立刻反应过来，“所以这封信并不是刚写出来的？”
宋芙再看信封右下角落的日期，道：“信不是刚写出来的，日期却是最新的。”
“这封信应当早已经到了，却被人拦住，一直到今日方才交给二舅母。”
也就是说，这件事背后的确是有人在故意算计谢昭！
宋芙的眼里闪过一抹寒光。
“这人对二舅母的性子应当十分了解。”
宋芙与谢昭对视一眼，脑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三个字：谢家人。
谢家二老爷与二夫人的陈年往事，便是宋芙都不知道，更遑论外人？
能知道如此清楚，甚至提前布局的，只能是谢家人。
两人眼神传信，谢晖却是有些看不懂。
忙问：“那会是谁？”
这话让屋内原本有些紧绷的氛围瞬间缓解不少，宋芙和谢昭都有些无奈的看向谢晖，“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谢晖：“……”
他顿时面露委屈。
宋芙和谢昭将事情分析清楚，但事情还是要回归到谢二夫人本身。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让二舅母醒过来。”宋芙道。
谢昭犹豫一瞬，眼神落在谢晖身上。
谢晖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阿姐怎么这样看我？”
谢昭看着他，“你不是常说为了我什么都能做吗？”
“到了你付出的时候了。”
谢晖原还觉得有些奇怪，一听谢昭这话，立刻道：“阿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炷香后。
谢晖板着一张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着宋芙与谢昭，道：“阿姐，当真要这样吗？”
“非这样不可吗？”
谢昭抬手拍了拍谢晖的脑袋，道：“阿姐的前程，就靠你了。”
谢晖脸上的犹豫散去，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拍了拍胸脯，“交给我！”
此刻的他身上正穿着与他身材不符的宽大的衣裳。
在宋芙和谢昭殷切的注视下，他僵着身子走到床边。
伸手拉住谢二夫人的手，用低沉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喊她，“书清，是我。”
“我回来了。”
“……”
宋芙和谢昭都知道，谢晖此刻扮演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晖与谢昭的父亲。
那位常年在外云游的谢家二老爷。
谢昭看向宋芙。
不必说话，宋芙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默契的出了内室。
此刻二夫人院中的主子们都已被送走，毕竟晏江流也来了，谢首辅还要带人陪着他。
宋芙和谢昭并肩走在夜色中。
刚走没几步，宋芙便取下了身上的披风，给谢昭披上。
“宋姐姐……”
谢昭没想到宋芙会这样做，一时喊出了从前亲昵的称呼。
宋芙按住谢昭要拒绝的手，看着她认真道：“你今日刚落了水，断不可再受凉。”
“我还等着你几日后为我取一个状元呢。”
谢昭一怔。
她想说什么，可对上宋芙全然信任的眼神，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再说不出口。
她低下头，别开眼。
到了现在这一步，她能不能参加考试都尚未可知呢。
若当真……
“两家是世交，他们从小就定了婚约，是所有人都看好的金童玉女。”
“十几岁时，他们两情相悦，是所有人都看好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谢昭嗓音喑哑，带着追忆。
宋芙没说话，就静静的陪在她身边，听她讲过去的事。
“原本女子十六岁那年，两人就该成亲的，可就在大婚当日，男子后悔了。”
谢昭侧眸看向宋芙，眼神带着笑，只是那笑里全是讥诮。
“因为那男子爱上了他意外临幸的一个通房侍女。”
“他许诺侍女，待主母进门，便提她做妾，给她名分。”
宋芙抿唇。
谢昭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她知道，这说的必定是谢家二老爷与二夫人的故事。
谢家有家规，男子年过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谢二老爷此举……当真是对那侍女动了心。
“那侍女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在大婚前日却逃走了。”
“男子大怒，顾不得当日大婚，不顾两家的颜面，不顾与女子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分，带着人从大婚现场去追人。”
“最后一直追到一处溪流边，侍女不慎落水……”
“男子心中大恸，当场就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奴仆们按住，带回了家。”
“可人是回去了，心却死了。男子甚至将这一切都怪在了他自己身上，非要随那侍女而去。”
“他家里却不愿意，与他达成协议，只要他生下嫡子，便都随他。”
“他答应了。”
宋芙听到这，眉头紧皱，哪怕谢家二老爷是长辈，她心里仍生出几分鄙夷。
好个没担当的男人！
“女子那时以为，只要时间够长，男子总会回心转意，知道她的好。”
“可她错了。”
“她怎么可能争得过一个死人？”
“后来，嫡子刚刚出生，他知晓是个儿子，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策马离开了。”
“在与那侍女约好要去的地方，一住二十年。”
“女子得知此事，也没看襁褓中的儿子一眼，从此青灯古佛，什么都不顾了。”
她仔细想想，在谢晖出生前的那段时间里。
她是得到过母亲的爱的。
宋芙垂眸，低声说：“说起来，从前我还曾怨过阿晖。”
“认为是他的到来，让一切都变了。”
“就因为她曾待我与阿晖的那一点点不同，让我以为，她心里可能是在意我的。”
“哪怕一点点。”
“宋姐姐，我是不是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