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一怔，面露骇然。
那，那是什么眼神？
崔夫人一时被吓到，不敢相信这样的眼神会是属于崔佑的。
崔佑在府中一向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尽管他是崔大人的嫡长子，但生母早逝，又不得崔大人宠爱，她从没将崔佑放在眼里当成敌人看待过。
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这些念头从崔夫人的脑中闪过，等她定睛再朝着崔佑看去时。
崔佑已经转过了视线，只看那背影，仍旧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崔夫人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错觉，方才的眼神必定是错觉。
“好了。”宋芙出声，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今日花朝节，诸位也不必再为这些小事烦心。”
“好好欣赏今日的美景才是正事。”
宋芙为此事盖棺定论，众人自然不敢再抓着此事不放。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原本宋芙应该再坐会儿，安抚一下宴席上的众人，但她瞧着谢昭的情况有些不太对，便没多坐，直接将人带到了后殿。
宋芙正要屏退下人与谢昭好好聊聊，有人的速度来的更快一些。
“娘娘，崔佑崔公子求见。”夏榕快步走来禀报，面上的表情微有些诡异。
宋芙沉默片刻，颔首道：“让他进来。”
她示意冬柃带谢昭去了后殿，这才安然坐着等崔佑进门。
今日崔佑刚与她说完表妹的事，宋芙便吩咐秋枳去调查，这才能在崔夫人发难之时。
便往崔家下了一道旨意。
皇宫中的公主需要陪读，请崔佑的表妹入宫伴读！
有这样的旨意，便是崔家人心中羡慕嫉妒恨，各种不甘心不甘愿，却也只得放人。
很快。
崔佑被带着进了门，刚进殿中。
崔佑便恭恭敬敬的跪下，姿态谦卑，“参见皇后！”
他的态度与先前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整个人如同开锋的利剑一般，不再唯唯诺诺。
“今日之事，多谢皇后娘娘。”
崔佑跪在殿中，身板挺直，此刻的他瞧着倒是带了几分读书人应有的清正之气。
宋芙轻笑一声，端起茶盏浅饮一口，道：“崔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今日之事也多亏了你自己。”
崔佑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他就知道，皇后娘娘必神有所察觉。
他心悦诚服道：“皇后娘娘明鉴，学生这点小把戏实在瞒不过娘娘。”
“学生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崔佑弯下腰去，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姿态竟带了几分虔诚。
宋芙看着崔佑，表情微有些复杂。
今日之事从一开始就神一场算计，不过崔家人算计谢昭，而崔佑则神利用崔家人的算计，反而将崔家人算计。
甚至利用她，达成目的。
救出他那在崔家过的极为艰难的表妹。
甚至如今看来，还有“自荐”之意。
不得不说，崔佑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但宋芙对于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不是很满意。
她道：“若阿昭不会水，又当如何？”
崔佑心头微凛，心知这是皇后娘娘对他的考验，若他回答的不好，怕是皇后娘娘不仅不会对他另眼相待，还会因为今日的事情降罪于他。
崔佑没有沉默，直接道：“花园里有会水的侍女。”
他安排的。
若是瞧见情况不对，那侍女便会在周遭无人的情况下跳入湖水里。
“若是阿尧没有跟着跳下来呢？”宋芙又问。
崔佑这次笃定道：“他会的。”
宋芙眉梢轻挑。
崔佑道：“在谢姑娘落水之前，学生特意在陈公子的面前说过一些话。”
“陈公子性格良善，嫉恶如仇，必定会想趁机给我一些教训……”
这话不必说完。
这也是为什么崔佑刚刚跳下去，陈尧能反应那么迅速的原因。
一是真的担心谢昭，二也是想要好好“收拾”一下崔佑。
“呵。”
宋芙轻笑一声，道：“你倒是算无遗策。”
“若今日本宫反应慢了呢？”宋芙问的是若她没有及时让人将崔佑的表妹带走。
以至于崔佑仍旧被崔家人挟持着的情况。
崔佑沉默片刻，道：“我有信心。”
沉默片刻，又说：“只是若当真如此，崔佑便要对不住谢姑娘了。”
宋芙眼神微眯，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你说这话，就不怕本宫降罪于你？”
“既然皇后娘娘问了，学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任何隐瞒。”崔佑说这话的时候模样瞧着倒有几分老实。
宋芙笑了，“起来吧。”
崔佑心弦微松，没立刻起身，而是小心询问：“敢问皇后娘娘，淳儿现在如何？”
淳儿便是崔佑的表妹。
崔佑颔首道：“本宫已经下旨，召她入宫为公主伴读，你不必担心。”
公主伴读？
崔佑猛地抬眸，面上难掩震惊。
公主伴读素来神出身优渥，品学兼优的人才能担任，而且有这样的身份加持，日后自是前途无限。
便是都城中的贵女们想要成为公主伴读，都还需十分努力。
他表妹虽暂居崔家，但实则出身并不高。
哪怕他心疼表妹，却也只觉得表妹能离开崔家就很好，可没想到……
宋芙摆了摆手，道：“行了，去看看你表妹吧。”
说着，她示意夏榕将人带走。
崔佑颔首，正要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犹豫了下还神看向宋芙，“敢问皇后娘娘，是何时察觉出学生真实意图的？”
宋芙抬眸，“从你晕过去开始。”
竟那样早！
崔佑心中大骇，对宋芙的尊敬和敬佩更重了些，这才随着夏榕离开。
宋芙当然没骗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从崔佑的父亲在金銮殿上反对“女子科举”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落入了宋芙的视线中。
崔家的情况，宋芙心里早已有数。
不过这崔佑伪装的倒是好，便是她从前都没察觉出问题。只当他当真是个被继母养废的无用长子。
直到今日崔佑被陈尧按着在湖中晕倒。
别人看不出来，秋枳冬柃这两个会武功的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在水里的时候，崔佑几乎没有反抗。
这是很寻常的事，人的本能便是求生，换成任何一个人被那样往下按，都会挣扎。
但崔佑没有。
这只能说明，崔佑是故意的。
如今她与崔佑已算达成共识，她也希望崔佑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这般想着，宋芙也没再耽误时间，径直起身朝着内殿走去。
谢昭还在里面。
她连春柳等人都没带，让她们全守在门外，这才进了门。
“阿昭。”
宋芙出声，唤醒谢昭的思绪。
谢昭猛地反应过来，抬眸看向宋芙，表情复杂，“表嫂……”
宋芙拉着她的手坐下，声音温和，“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否则怎么会这样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谢昭顿了顿，道：“表嫂，今日我落水与我绣帕丢失之事，怕是都与我的贴身侍女脱不得干系。”
谢昭的声音更低沉了些，“她从小便跟在我身边，能收买指使她的……”
“怕是谢家的人。”
谢昭抬眸，看着宋芙的眼圈微微泛红，这才是她受不了的点。
她无法接受，有谢家的人在背后背刺她。
甚至是用毁掉她名声的这样恶毒的方式，更致命的是，哪怕是在谢家内部。
能使唤她侍女的人，也只是寥寥。
宋芙一滞，同样微微蹙眉，“你确定？”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谢家是晏江流的外家，在朝堂根基深厚。
无论是谢首辅，还是谢曜，如今都在朝堂担任要职。
若此事一旦传出……
谢昭沉默片刻，道：“八成。”
“我方才已让冬柃将人控制住，只是……”她没有勇气审问。
那是从小陪着她一道长大的侍女，毫不客气的说，几乎算是她的半个亲人。
她信之重之，不曾怀疑。
宋芙立刻明白谢昭的意思，对着她道：“此事不急……”再过几日便要考试，她也不想谢昭这个时候被影响。
宋芙出言宽慰，谢昭倒反而下定了决心。
她摇头道：“不，我要问清楚！”
她双手紧攥成拳，面色微有些白，“我要问清楚，究竟是谁。”
“劳烦冬柃姑娘将人带进来。”谢昭出声。
很快，谢昭身边的侍女便被人按着走了进来。
侍女双手被反绑住，看见谢昭，勉强扬起一个笑，有些急切的说：“姑娘，救救奴婢姑娘。”
“冬柃她疯了，她竟然将奴婢绑了起来，姑娘……”
谢昭打断她的话，“是我让她这样做的。”
“至于什么原因，你心里应当有数。”
此言一出，侍女脸上的委屈都好似僵住了，辩驳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姑娘……”
“为什么？”谢昭看着她，“你五岁便来到我身边，如今十几年过去，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昭是真的想不通。
若说被威胁，侍女本就是孤儿身份，意外被她挑中的。
谢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轻易不会从外面购买奴仆，侍女还是她在外面救下买回来的。
她想过所有人，都没想过贴身侍女会背叛她。
一直到那条绣帕的出现。
她才知道，她盲目的自信有多可笑！
背叛她的人，恰恰是那个她以为的最不会背叛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