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父的请罪并没有让陛下消气，他眸光沉沉的看着顾家人，周身怒意翻涌。
“顾卿当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皇帝语带嘲讽，顾将军本就难看的表情一下变得更难看，一个劲儿的认罪求饶。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顾将军带着几个儿子跪了一地，若是可以，他恨不能现在就一刀了断了顾惜雪。
平王本就是顾家的指望。
顾家是将门世家，从小无论男女都要习些武术，强身健体，若非如此，顾惜雪那十一刀也不至于那么精准利落。
皇帝的眼神越过顾家几人，落在平王妃顾惜雪身上，眼里的厌恶与杀意毫不掩饰。
“贱妇！”
皇帝面色阴沉，黑的如锅底一般。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那急促的呼吸，有些颤抖的手。
只以为他是太过愤怒所致。
“你竟敢对平王动手，你……”
“我为什么不敢？”许是知晓自己快死了，平日里对皇帝毕恭毕敬的顾惜雪此刻一副疯癫之态。
“他杀我儿子，我为什么不敢？”顾惜雪疯疯癫癫道：“当年是他说对我有意，亲自上门求娶。”
“可后来他为了个卖鱼女屡次冷落我，打我的脸……这些都算了。”
“他还杀了我的儿子，哈哈哈……”
顾惜雪笑的咳出了血。
虽然没人下令，但她显然在皇帝来之前就已经受过一轮刑罚。
“凭什么，凭什么呢？”
顾惜雪喃喃反问。
儿子出世之前，她一直觉得，只要她生了嫡子，夫君就会将陈鱼那个贱人抛到脑后。
好好待她。
可是没有。
便是她生了儿子，夫君也没有表现的多疼她，多疼孩子。
后来孩子夭折，她多年不曾有孕……
世俗的议论，娘家的催促……这些枷锁一层层的压着她，甚至她还忍痛
，想要牺牲她的妹妹。
她最疼爱的，一母同胞的妹妹。
一直到前些时候，她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夭折并非意外。
而是人为。
孩子是被他的亲生父亲所杀。
这些年来，她青梅竹马的表兄，两心相许的夫君，那个十七岁在桃花树下脸颊微红发誓会一生一世独爱她一人的少年，就那么冷漠的看着她，喝了一碗又一碗求子的汤药。
寻了一个又一个生子的偏方。
当真……好生凉薄啊。
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那一刻起，顾惜雪觉得她就已经疯了。
她无法也不能接受。
她试探着与父亲提及此事。
可平王身上也有顾家的血，是顾家择定的明主，顾家与平王休戚与共。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被算计也显得没那么不可原谅。
甚至……
顾家准备放弃她。
既然她不行。
那就换一个。
顾家还有许多旁支的姑娘呢。
“是他负我，他负我……”
分明不喜她，为何不一早说清？那她也能守住自己的心。
“永生永世，永不相见。”
顾惜雪叫嚣着，人已经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她的嘴里大口大口的咳出血来，便连眼里也留下血泪。
脸色苍白，呼吸也逐渐变得微弱。
有人觉察出情况不对，忙上前检查，“陛下，平……她提前服了毒。”
顾惜雪就这么死了。
死在宋芙等人的面前。
倏地。
她觉得掌心一暖。
宋芙转眸看去，却是晏江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里带着宽慰与安抚。
宋芙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倒也接受良好。
平王妃今日之举，对晏江流来说无疑是好事，平王经历这一遭，可以说是彻底与皇位无缘。
顾家日后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毫无隔阂尽心尽力的支持他。
但她此刻却没
有半分欢喜。
只觉悲哀。
看着平王妃在她面前倒下，看着宋云华流产却寻不到大夫，她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她反手握住晏江流的手，握住他掌心传来的暖意。
平王妃就这么自尽在皇帝面前。
让他满腔的怒火没了发泄的地方，于是更加生气，气得直接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陛下！”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原本围绕在平王身边的太医此刻也纷纷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出了这样大的事，晏江流自然也不能无动于衷，正是该他表现的时候。
他与宋芙对视一眼，便站到了最前方。
皇帝很快被送回宫。
太子晏江流亲自护送。
平王府好似一下变得安静，顾惜雪自尽的事也没了下文，就这么草草结束。
顾家人尽数离开，进宫跪去了养心殿外。
临走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多看一眼顾惜雪。
这一点，宋芙站在一边看的清清楚楚。
只有顾惜雪的长女，平王府的永乐郡主，呆呆的站在大厅一角，好似傻了一般，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顾惜雪。
明阳公主轻轻叹息一声，道了一声“造孽”，转身离了花厅。
宋芙起身，走到永乐郡主面前。
她蹲下身，正好挡住她看向顾惜雪的视线。
“永乐郡主。”
宋芙轻声说：“我们出去吧。”
宋芙觉得许是她如今做了母亲的关系，所以瞧着永乐郡主这样，不由得心软。
难免代入。
永乐郡主看向宋芙，声音超乎她寻常的冷静，“我母妃死了吗？”
宋芙：“……”
她沉默片刻，点头，“是的。”
永乐郡主顿了顿，说：“也，挺好的。”
宋芙看得出来，永乐郡主并不开心，她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很认真。
她是当真这样想的。
“为何这样说？”宋
芙看着她。
永乐郡主微垂下眼，说：“她活着也不开心。”
永乐郡主年岁不算大，整个人却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宋芙抿抿唇，没说话。
她拍了拍永乐郡主的肩，说：“你母妃她……是个苦命人。”
顿了顿，她又说：“若是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寻我。”
当然，她也不会什么事都帮，但若是永乐郡主真的找上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她不会袖手旁观。
永乐郡主虽然是平王唯一的女儿，顾家的外孙女，皇帝的长孙女，亲封的永乐郡主。
但如今的她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顾惜雪对平王做了那样的事，又直接死了，平王难保不会为难顾惜雪的女儿。
哪怕永乐郡主也是他的女儿。
毕竟，平王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能杀死的人。
这样的人，哪有什么良知可言？
……
皇帝等人都走了，宋芙自然也没有在平王府久待。
只是她离开之前倒也没忘记宋云华，毕竟太医是她指派去的，如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还是得了解一下。
宋芙到宋云华的院子外时。
一切都已经结束。
太医刚刚出门，看见宋芙忙禀道：“太子妃，侧妃性命无虞，但身子虚弱，需得静养，小主子……”
他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宋芙轻轻颔首，道：“辛苦太医。”
太医连声道岂敢，很快退了下去。
既然得知了宋云华的情况，宋芙觉得她也没有再进门的必要，直接便要转身离开。
“太子妃！”
方才那侍女再次出现，又一次跪在宋芙面前，“太子妃，侧妃想见您一面！”
“求求您，救救侧妃吧。”
又是这话。
春柳忍不住道：“你家侧妃不是没事了吗？太医就是我家太子妃安排过来的
，还要救什么？”
侍女欲言又止，不敢多说。
只得磕头，“太子妃，求您去看看侧妃。”
宋芙承认，她有时候是有些八卦。
她甚至好奇，宋云华如今想见她，究竟还能与她说些什么话。
当然，她也是带着春柳秋枳一道进的门。
见可以见，保护她的人必须在。
哪怕宋云华刚刚小产，虚弱的躺在床上连坐起来都困难。
哪怕屋子已经开窗散味，又熏了香，仍旧掩不去浓重的血腥味。
宋云华躺在床上，此刻的她削瘦虚弱，气若游丝，只一双眼还灼灼盯着宋芙。
眼带乞求。
“小姑母。”
她声音虚弱，对着宋芙的方向抬起骨瘦如柴的手，哀求道：“救救我，带我走……”
没新意。
宋芙对宋云华这样的话表示有些失望。
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那样看着宋云华，道：“你是上了皇家玉蝶的平王侧妃。”
她将宋云华带走？
那明日弹劾她与晏江流的奏折就会堆满养心殿。
她又不是疯了。
宋云华眼角滚落一滴泪，“救我…救我……姑母。”
她都快死了，这平王府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她，救她命的太医竟还是她的小姑母指来的。
宋芙摇了摇头，“如果你只是想与我说这些的话，我没兴趣听。”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出了门，宋芙又转头看了一眼宋云华居住的院子，表情平淡，没有任何欢喜与得意。
她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平王的二两君被平王妃斩断的消息还是隐瞒了下来，起码知道彻底断掉的人没几个。
那些太医都被封口，对外只说平王妃扎偏了，只伤到了大腿，并没有伤及根本。
事关平王，事关男人的尊严，外头人无论真信假信，都没敢再讨论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