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根据评估,你的病已经康复了

她的父母只是安城聚居点六十多万居民中最常见的普通人,年轻时候因为荷尔蒙作祟,因为性而匆匆结合在一起,而激情在婚后迅速被贫困的家境和柴米油盐这些琐碎所消磨,从起初的争吵到后来的冷战。

黄莹出生以后,两人甚至连夫妻生活都不再有。

不是没有需求,而是厌恶与对方发生关系。

在保持着婚姻的状态下,他们甚至还默契地各自又找了性伙伴,很多时候堂而皇之地把对方带回家,在各自的卧室里翻云覆雨。

黄莹从半岁起就在客厅里的小床上睡觉,一直持续到那个晚上。

谁能理解一个小女孩,从刚刚懂事的几岁起,就经常看到自己的父母分别带着别的异性,各自放浪,互相的感情冷漠地就如同两个合租的陌生人?

紧闭的卧室门里,大人们尽情缠绵,呻吟声高低起伏,恩爱而和谐。

只有幼小的黄莹,是唯一的外人。

所以她的心理受到创伤、患上了精神疾病,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初一的时候,她的精神终于崩溃了。

那天半夜梦醒上厕所的黄莹母亲,发现情人正试图侵犯自己的女儿。

疯狂挣扎的黄莹又哭又叫,把那人的手臂上咬得血痕斑斑,奈何小女孩孱弱的力量哪里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罗曼蔷冲上去扒拉,那人虽然始终不曾得逞,但仍然满不在乎地回到卧室,留下罗曼蔷独自安慰躺在沙发上哭泣的女儿。

黄莹推开罗曼蔷,冲进厨房把菜刀搁在了自己手腕上。

被母亲拉开后,她无神地坐在厨房地上,陷入了深度昏迷。

手腕流下的鲜血在地上流了一大滩,沁染在少女尚未发育得圆润的臀下和赤裸的双腿之间。

罗曼蔷被吓坏了,急切中回到卧室给了情人一记耳光,又给妹妹打了电话求助,自己则冲进另一间卧室把法律意义上的丈夫从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拉起来,穿着睡衣的罗曼蔷和光溜溜的丈夫乱七八糟地扭打在一起,忘记了刚刚几乎被人强奸、并且割开了自己手腕、正在濒死边缘挣扎的昏迷女儿。

黄莹被赶到的小姨送进了医院抢救,昏迷了足足两天才醒过来。

小姨及时报了警,但没有人为此受到惩罚。

在战后人口数量大幅减少、政府积极鼓励生育的大环境下,人类的成年年龄和适婚年龄都大大降低,而发生在黄莹身上的事,被罗曼蔷解释为那人酒后误以为沙发上的黄莹是自己,所以上前求欢;而且黄莹也是“自愿”的,她的“过激反应”是面临初夜的“不适”和“羞耻”所引发。

缴纳了一笔罚款后,那人就离开了警察局,甚至都没有待够一夜。

在医院安顿好黄莹的小姨第二天清晨怒气冲冲地再度赶回的时候,罗曼蔷和情人刚刚结束欢爱,正在你侬我侬地互诉衷肠。

她和她的丈夫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女儿险些被强奸的芥蒂。

在扭打中被撕破的吊带睡衣根本遮不住罗曼蔷的丰满胸部,而且双腿间的凌乱景象也几乎全部露在睡衣下摆外面,她给小姨开门的时候,让小姨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她甚至都没有和自己的姐姐说明黄莹的情况,只是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后面连续一周的时间,小姨甚至没有去照管自家开的餐馆的生意,衣不解带地在医院照顾黄莹。

上幼儿园的表弟都是由姨夫照顾,男人带孩子,不死就行……

黄莹出院之前,医院神经科进行了心理干预,确认她患上了抑郁症和狂躁症。

两种内在机制和外在表征完全不同的精神疾病,同时出现在一个年仅小女孩身上,导致她的情况非常特殊。

自杀和伤害他人的倾向都很严重。

所以黄莹必须接受长期的治疗,直到症状缓解或者痊愈。

从那以后,小姨把黄莹带回了自己的家。

她的贱人姐姐和人渣姐夫,不配拥有女儿。

黄莹的小姨名叫罗曼薇,经营着一家不大的餐馆,算不上富贵,勉强可以说是衣食无忧。

把黄莹领回家后,罗曼薇和丈夫秦科都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惜,就连上幼儿园的亲生儿子秦晓都在抱怨,表姐一来到家里,自己就像个没爹娘的孤儿一样……

在他们的真心关怀中,黄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家庭的温暖。

上学、放学有“父母”接送、放假的时候有亲人陪伴,学习上有老师、有家长的督促和帮助,所以她的成绩虽然算不上优秀,但始终也未曾掉队。

初三下学期,病情终于得到突破性的控制,两种疾病和谐地共存于她的身体里,从外表上甚至看不出来她是有精神方面疾病的人。

虽然与别的同龄女孩相比,她还不够开朗活泼,甚至有点阴郁,但终于可以正常地学习、生活,痊愈也并非不可能。

半年前,黄莹再来就诊的时候,就无需小姨陪伴,这也是她病情稳定的象征。

至少她现在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前往医院,没有了曾经的恐惧和躁动。

诊室的门虚掩着,黄莹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听到里面胡医生的声音后,推开门。

胡医生脸上带着微笑:“小莹,来啦?”

“嗯,胡医生您好。”黄莹和这位温和的医生已经打了整整两年半交道,在某种意义上,胡医生也被她视为了最值得信任的长辈之一,仅次于小姨、姨夫、表弟的亲人。

她很自然地走到躺椅上坐下,准备如往次一样接受胡医生的“治疗”。

其实从半年前开始,“治疗”内容就已经只是家常的聊天,陪伴意味要超过“治疗”。

胡医生却没有起身到躺椅旁的椅子边,而是笑吟吟地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牛皮纸袋,“小莹,过来,今天咱们不聊天。”

黄莹的眉毛挑了挑,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胡阿姨,那……”

“根据我们团队的评估,”胡医生招手示意她坐到办公桌对面,“你已经基本康复,不必再接受系统性的治疗。”

黄莹的眼睛登时就瞪圆了,正要坐下的身体也僵在原地。

“我……我真的好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父母的荒唐和家庭的变故,让她本来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无尽的黑暗和凄惨中,无数次生起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但是她幸运地有一个疼爱自己并且负责的小姨,有慈爱的姨夫,有调皮但可爱的表弟。

还有温和的胡阿姨。

以及学校里对自己关爱有加的老师。

那些虽然没有和自己太亲近,却也没有孤立自己的同学们。

即使在一段时间里,她不止一次地在自怨自艾中重新兴起过自杀的念头,却一次又一次因为这人世间的温暖而终究没有舍得。

精神方面的问题让她的性格中不可避免地带着自卑和阴郁,但她一直在努力。

努力克服脑海深处不时泛起的破坏冲动。

破坏这个世界,破坏自己的身体……

终于,自己好了?

能像一个正常的女孩那样生活、交朋友了?

胡医生站起来,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是的!小莹,经过我们团队的评估,你完完全全正常了!”

她把纸袋递给黄莹:“这是评估报告,因为你的病史,以后你可能会在求学或者工作的时候需要这个,别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