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谈宁等在路边,没两分钟,冯然就开着车过来了。
冬季天色暗的早,沿路的霓虹升起,一道道车灯亮得人晃眼。
冯然问:“接下来都打算这么躲过去?”
“没,今天人太多,”谈宁胳膊支着窗沿,望向外头街景,说,“也不能免费一场好戏让你们看啊。”
冯然听乐了,见她还开得动玩笑,说明遇见邺寻并没有给她的心情带来太多影响。
他原本想问问她跟陈昔之间是怎么回事,但回顾刚才几名同事的对话,陈昔说的除去跟大家伙的角度略有不同,似乎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怀疑是白天谈宁刚跟他问了这名实习生,自己才会过度关注和解读。这么想完,也就没什么需要特别提起的地方,于是转口问道:“过两天就要元旦了,有什么安排没有?”
谈宁支着下巴,仍在看窗外:“还没来得及想那么远的事呢。”
冯然笑道:“掐两根手指头都能数到的日子,怎么就远了。”
他说:“正好跨年晚上公司商场有举办倒计时活动,我负责去跟场,你要不要一块儿,随便看电影还是打电动,等我那边结束咱俩约个跨年夜宵?”
“行啊。”谈宁对此没什么意见。虽然她最近的目标是修身养性、健康饮食,但感觉除工作加班以外的适度熬夜与夜宵,也挺有助于身心放松的。
冯然却惊讶于她的转性:“这么好约?我还准备了一堆草稿打算说服你呢。”
要知道两人之前顶多约公司饭堂,今天的局还没开始,紧接约下顿,他还以为谈宁铁定会推辞掉。
“那我拒绝,”谈宁掌心缓慢地揉着脖颈,模样很懒,“你可以展开你的草稿讲讲了。”
冯然立时装作没听见,长“嗯”一声,看向前方的路况,说:“今天的车可真多。”
谈宁笑笑,也没抓着他不放。
等两人到烤肉店时,其他同事正好从出租上下来。
因为是常客,店长已经提前帮他们拼了个大长桌。饭点时间,四周坐了许多刚结束一天工作的上班族。
谈宁对座位没什么讲究,不过考虑到自己坐正中间,大家伙吃起东西来会不太自在,于是和冯然坐去了最末端。
她脱下外套放进衣篓,看看四周感慨了句:“生意真好,以后不干这行了,就回老家开个类似的餐馆,享受养老。”
“那要开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冯然说,“我跑去跟你混。”
“别,小本生意,供不起你的月薪。”
“谈月薪多伤感情,”冯然拆了碗筷,筷子对齐抵着桌面蹬了两下,“我帮你做大做强,你给我分点股份就行。”
两人习惯了互画大饼,你来我往,倒是一直没把话梢丢地上。
陈昔坐在谈宁斜对面,中间隔了几名同事,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在哄闹的环境下,如果有意降低自己的音量,也不会被对方捕捉到。
她状似无意地与身旁的组长聊起:“冯经理和谈总的关系好像很好。”
组长没多想:“两个人年纪相仿,又是一个学校的校友,自然聊得多一些。”
冯然在工作上是很有分寸一人,他不会仗着自己是谈宁的师弟,便让公司给自己处处亮绿灯,同样也不会因为两人的同门关系,过于避嫌。因此同事问起时,他多是给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表明两人校友的关系,旁的不会多提。
对此陈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店里生意太忙,烤肉店老板先给大家端了饮料酒水上来,又贴心地给座上的每位女士准备了一条发绳。
冯然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因为考虑到谈宁今天几次不按常规出牌,多问了一句:“要喝吗?”
“不要。”谈宁五指撑着发圈,正把几绺藏在毛衣领里的头发拨出来,简单扎了个低低的丸子头。
冯然显然对她的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差点以为谈宁经历一段情伤后,直接进阶成谈宁2.0plus版本了,百无禁忌。
现在看来,还是保留了他所熟悉了解的一部分。
彻头彻尾的改变,多少带有报复意味,容易惹人担心,而目前这种保留一定原则喜好的转变,冯然觉得可以称之为进步。
他帮谈宁倒了点大麦茶,然后把茶壶递给另一边的同事,发现大家注意力都聚焦在一个方向上。
听了会儿,原来是陈昔扎了头发,原本挡在卷发里的耳坠露出来,好些女同事在问牌子、求链接分享,冯然对此习以为常,也没放心上,就收回了目光。
倒是一名眼尖的女同事突然来回指着手指说:“咦,陈昔你的耳坠跟谈总的有点像,好像是一个款的,也太巧了。”
谈宁隐约听见大家提自己,偏头看过去,正好与陈昔投来的目光撞到一起。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朝彼此发侧扫去。
应该是同个系列推出的耳饰,谈宁戴的是耳钉款,细细的一颗圆润小珠子缀在耳垂处,十分简约精致漂亮。
陈昔的则是稍长一点的耳坠款,视觉上更艳丽一些,起到了修饰颈线的效果。
冯然正吸着啤酒罐边缘的泡沫,来回比对了下,自言自语地小声道:“好像还是短的好看一点。”
“什么长的短的,谈总戴的这个叫耳钉,陈昔戴的这个叫耳坠,经理咱用词能不能别那么直男。”
“不过确实两个款带上去的气质很不同,搞得我都想整两副了,陈昔你这个多少钱买的?太贵我可就买不起了。”
“我也不太清楚,”陈昔摸了摸耳侧,“是之前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你们可以问问谈总,两个价位应该差不多。”
她看向谈宁的面容底下,自己都没察觉地藏了几分幸灾乐祸,又或者是挑衅,期待对方发现点端倪。
陈昔想,谈宁大概跟她一样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毕竟她们戴的是同一个男人花钱送的礼物。
谈宁的视线除了最开始在陈昔身上停留了一秒,后面便落向了座位上的其他人。
她笑笑报了牌子和价位,说:“我当初拿第一份薪水买来犒劳自己的,现在想想是挺贵,不过戴挺多年了。”
“你们喜欢的话,等One Leaf项目结束,我可以当私人额外的奖赏准备两份,到时候挑不同的款,也可以避免你们撞号的尴尬,女士留着自己戴,男士送对象,或者选择折现。”
“至于谁能拿到,就看各位在项目里的表现了,由你们冯经理决定。”
这话一出,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叫好的呼声。
“谈总大方,这么贵的耳饰让我自己花钱去买还真有点舍不得,当奖品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戴起来也能心安理得一点嘿嘿。”
“这还没分出胜负呢,怎么一副已经归你了的样子。”
“我给自己画画大饼好奋斗嘛。”
一帮人七嘴八舌,还有转头朝冯然拱火的:“经理您能不能多跟谈总学学,也表示点什么。”
冯然无辜得不行:“我已经表示了呀,看看你们桌上的烤肉,是你们自己选择了无视。”
众人大笑,一时气氛高涨至极。
陈昔夹在满桌的欢闹之间,面容维持得勉强算平静,只是搭在饮料瓶上的指尖微微用力,连易拉罐压出了凹痕都没发现。
这顿晚饭一直持续到夜里九点,可能是心情不错,大家都喝了不少酒。
好在大部分人都是回员工宿舍,拦下几辆出租车,就能全部打包送走。
组长没忘陈昔实习生的特殊情况:“陈昔,你晚上是要回学校宿舍吗,这个点还赶不赶得上门禁?”
陈昔正在打电话,连忙比了个手势:“没事,我一会儿让我男朋友来接我。”
她说着视线从谈宁身上不显地扫过,不过谈宁正跟冯然站在花坛旁说话,并未注意她这边。
出租车开走,一时间路边就剩下了谈宁、冯然、陈昔三人。
陈昔掐断手机上始终无法拨通的邺寻电话,不着痕迹地偷拍了一张谈宁的侧影,发去道:“你不是在找谈宁吗,我看见她了,跟别的男人在一块儿。”
京郊路上。
邺寻模样闷闷地坐在车子后排。
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副驾驶上是正在看平板财经新闻的邺钦。
公司群里几乎传遍了,大冷冬天的晚上,邺小少爷在分部楼下几乎站成了一尊望妻石——为此邺钦不得不在下班路上绕上半圈,去把自己的蠢货弟弟接回家。
可能是邺寻身上的寒气太重,邺钦感觉车里的暖气始终没什么变化。
他空了一只手,把温度又往上调了几度,说:“下次再用这种自杀式苦肉计,麻烦跑一个离公司远一点的地方,别害得明天公司股价下跌。”
“哥!”邺寻叫道,“爸妈不帮我,你也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邺钦:“你第一天带谈宁回家的时候,我就发表过我的看法。人家帮公司搞定几千万大项目的时候,你只会在俱乐部撒纸钞票玩,你觉得你俩站一块儿搭么?”
邺寻气急败坏地憋了好一会儿,骂出一句:“你个连恋爱都从没谈过一次的人,能懂什么叫感情!”
“是不懂,”邺钦说,“不过你俩都分手了,想必也没什么感情了。差不多点,把心收收。”
“谁说我们没感情了,”邺寻咬死不承认,“她只是没安全感,我只要让她相信我足够爱她就行了。”
邺钦果断决定退出这场无效对话,担心再说下去,自己的智商也会受到污染。
驾驶座的司机在这兄弟冷战的窒息氛围中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实在无法忽视后视镜里邺寻放在座椅上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说:“小少爷,您有电话,不接吗?”
邺寻模样不耐地捎过手机,说了句“不重要”,下秒也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冲司机喝了一声:“调头!”
十五分钟后,黑色商务车在热闹的美食街停下。
邺寻匆匆扔下句“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家”,便跑了出去。
司机没有马上动作,直到邺钦应声“走吧,不用管他”,这才重新启动车子。
窗外街景一帧帧地往后掠去,树影和灯影交错,明一片暗一片。
平板上的新闻页翻到了底,邺钦看得眼睛有些累,改去望窗外。
离开美食街几百米,四周人流就少了许多,路面也变宽敞,庆祝元旦跨年的灯笼早早挂上两侧树梢,红流苏随风团成一结。
邺钦在金色灯管铺出的大道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他回想刚才邺寻跑走的方向,缄默了瞬,让司机靠边停车,然后降下车窗,叫了一声:“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