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邺寻拿起在充电的手机,按了两下屏幕,还是黑黢黢的没有反应。
他蹙眉,打算一会儿拿到车上再充,对盛亦名道:“帮我给阿宁打个电话。”
盛亦名应声,然而等两人驾车开出十分钟,手机听筒那端的机械女声直接从“用户正忙”变成了“用户已关机”。
盛亦名觑邺寻两秒,倒也没往其他方面想,问:“会不会是你一直不出现,大家又都联系不上你,全往宁姐那儿打,她受不住狂轰滥炸,就直接关机了啊?”
邺寻攥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趁红绿灯的间隙,捎过自己手机看了眼,还是黑屏无法打开。
心中焦躁,将手机丢回到中央扶手箱上,说:“打给她的助理试试。”
盛亦名点点头,下秒翻开通讯录,又道:“不是,我上哪儿找她助理的号码啊?”
邺寻也意识到这点,不耐啧声,偏偏他手机在这时候坏了,眉间躁郁加深,下秒直接紧踩油门,打死了方向盘。
盛亦名吓得赶忙抓紧扶手。
正值圣诞节的中午,又赶上周末,马路上车流拥堵,邺寻却如视无物地飞速超车插队,惹得两道司机狂按喇叭咒骂。
盛亦名觉得自己这副驾驶坐得十分不踏实,忙道:“不然我打酒店问问,让他们传一下手机。”
“直接打给我妈吧。”邺寻道。
盛亦名微愣,虽然知道邺阿姨脾气和善,但做小辈的给长辈打电话,心底总归是犯怵的:“真要问阿姨啊?”
如果老夫人问起邺寻昨晚到底是去哪里鬼混才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迟到,他该怎么回答。
归根结底,若非他没事给邺寻办什么单身派对,谈宁也不会撞见邺寻跟别的女人拥吻的画面。
“免提给我来接就行。”
邺寻都这么开口了,盛亦名也找不到不做的道理。他手机里没存邺夫人的号码,但之前加过微信。
盛亦名社交软件里的信息向来一条接一条、层出不穷,今天早上没起床就显示了99+,一直没抽出空去看,这当儿翻找起邺夫人的聊天栏,才瞄去一眼,瞬时被某行信息栏上显示的内容吸引目光,点开看了看。
“啥情况,怎么大早上的六点钟发消息说订婚宴取消?”
“我他妈刚国外的航班下飞机,现在是要我飞回去还是怎么着?”
盛亦名盯着这两行文字眼皮狂跳,努力拼凑里面的信息,转念又飞快点开另外几个狐朋狗友的信息确认。
“让邺寻差不多点得了,一个订婚宴大张旗鼓那么长时间,现在是又想出什么好点子要献给他全世界最好的未婚妻了。”
“忒能折腾。”
“我听我爸妈说邺寻和谈宁掰了?”
“谁的问题?”
“还是说邺家临时反悔,实在看不上这个儿媳?”
“亦名哥,我给邺寻哥打电话,他怎么都不接啊。”
“我妈说他不会和谈宁结婚了,是真的吗?”
“我就知道他心里肯定还有我。”
“你让他有空给我回条信息,说我很担心他。”
……
大家发来的内容五花八门,说法不一,但全都指向一个结论——
今日邺寻和谈宁的订婚宴取消了。
盛亦名划开各大聊天群以及朋友圈传阅最广泛的那条“宴席取消”的短信界面,他眼前又浮现了昨夜谈宁昏暗灯光下露出的那抹笑容,温柔像水,但潜藏在暗波之下的粼粼微光,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把利刀,深深刺入他人的腹腔。
她是真的没给邺寻留一点机会。
什么结婚再离婚,什么邺氏一半财产,她根本没想要。
盛亦名从前总觉得谈宁那样冷情冷性的人,肯定是趋于利益才会呆在邺寻身边。
但他现在不确定了,若非真心,她又怎么会在什么都得不到的情况下,说退就退。
想到这儿,盛亦名看向邺寻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同情与可怜。
“怎么了?”邺寻看人半天没有动静,问。
“没必要再给阿姨打了……”
“什么意思?”
邺寻像对盛亦名接下来的话隐隐有所察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攥紧,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目视前方。
盛亦名道:“你和谈宁的订婚宴已经取消了。”
“刺啦——”
轮胎紧急制动下与柏油路面刮擦的声响刺耳。
跑车与前面的一辆私家小轿车相撞。
邺寻身子因惯性往前冲了冲,五官落在阴影里,难辨此刻的情绪。
或许只是过了一秒,也可能更久,邺寻的声音幽冷传来:“谁跟你说我们婚宴取消的?”
他微撩起眼,长睫下的那双眼睛里,像藏着一只休憩在夜幕里的猎豹。
盛亦名看见了里面潜伏的危险,喉咙竟一时发不出声来。
不过那危险好像只是他的片刻短暂错觉。
邺寻目光扫过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后,脸上就露出了点笑:“现在才十点,我还没迟到,阿宁该等我等着急了。”
“你……”
盛亦名话音未落,邺寻已飞快解开安全带,下车与前车交涉,毫无听他继续往下说的兴致。
盛亦名隔着挡风玻璃看站在外头的邺寻,心中只能用五味杂陈来形容。
五分钟后,邺寻坐回驾驶座,再次启动车子朝酒店方向疾驰。
这次他的速度依然快,却带了几分小心在里面,像担心再出什么事故,耽误了他去见谈宁的时间。
然而今日江城的路格外拥堵,天空的乌云也压得格外低,却飘不下一粒雪。
等邺寻赶到酒店大堂,四周一位宾客没有,场地上的装潢布置也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七零八落,只有几名工作人员正将一捧捧花束往外搬。
“谁准你们乱碰东西的!”
邺寻疾走两步,将工作人员手中的玫瑰尽数拂到地面。
大厅内原先布置的致辞台上,只剩几座空荡荡的花架子,几只气球溜线飞起,显得硕大的场地格外凄清。
谈宁不在,她不可能不等他。
邺寻脑海中蹿过数种可能,只是试探地想想,心脏就生疼得厉害,一想到谈宁可能被人胁迫做了不愿的事,他心中怒气就抑制不住地翻涌,踢翻身旁的几把椅子。
盛亦名:“你冷静点,我们先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经理姗姗来迟,远远看见两尊大佛就心觉不妙,他挂出职业微笑上前招待:“邺先生,盛先生,有什么我能帮助的吗。”
邺寻沉吸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正常:“谈小姐在哪?”
“这……”
经理回头去看身后的几名工作人员,大家的答案都是摇头,表示不知。
邺寻声线瞬时冷了好几个度:“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之前敲下的策划里,你们酒店专项接待人员和婚庆公司负责人应该在早上五点的时候,就接我的未婚妻到这里换礼服和化妆!你们现在跟我说你们都没见过她?!”
几个工作人员直接被他厉声吓得低头哆嗦。
经理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形,一字一句答得十分小心:“谈小姐在凌晨两点有跟我们通过一个电话——我也在第一时间跟她进行了确认,她,确定表示你们的订婚宴……是取消,而不是延期,我们就把场地里的东西都给撤了。”
“邺先生您这儿……是没接到通知吗?”
为了准备邺家的这场订婚宴,他们酒店已经大半个月没对外接待,忙里忙外就差将整栋都翻新一遍,夜里接到电话时也同样不敢相信,向上请示了好几级,才确保无误。有钱人的心思他们猜不懂,只能按照那位谈小姐的话,把场地里能变现的东西尽量变现,尽早清理完,也好重新营业。
邺寻攥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像克制某种滔天的情绪。
他向盛亦名要来手机,就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几秒后,他对着手机那端质问:“妈——你跟我爸对阿宁做了什么?”
有工作人员目送邺寻的背影出去,小声嘀咕:“邺公子自己也知道正常时间是五点去接准新娘,这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这个新郎才出现发现谈小姐不见,不觉得失职吗……”
“我看你是这份工作不想要了。”
经理见盛亦名还在边上,忙让人闭嘴去干活。
但这个时候的盛亦名根本分不出心思听别人在讲什么。
他已经想好了,不论邺寻最后会通过哪种方式知道真相,他打死也不会把自己昨夜跟谈宁见过面的事说出去。
这个疯子,如果知道他跟谈宁见面却没告诉他,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这一天,谈宁带母亲逛了江城周边好些景点。
自丈夫去世,苏丽华女士就一直一个人住在怀城,前两天为了女儿的订婚宴才飞到江城短住。
谈宁从前不是没想过接母亲搬来和自己一起,但她工作繁忙,时有照应不上的时候,反倒在老家,母亲有许多亲戚邻里陪伴,热闹一些。
不过现在的她也没有非留江城不可的原因了。
坐在咖啡厅里小憩的时候,谈宁说起自己接下来可能回怀城工作的打算。
苏丽华点点头,说:“可以不用这么急着找新工作,呆家里休息段时间,正好过段时间小泽、初雨也要放寒假了,一直念叨你这个小姑,到时候你们三个可以一起出去多玩玩,现在怀城很多地方开发的不错,景致也好……”
“妈妈过几个月就开始领退休金了,虽然钱不多,但养你一个够了,咱们就平平淡淡过日子……”
谈宁笑着应“好”,说:“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应该一两个月就好。”
她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这天的雪到底没下,化作连贯周末的缠绵淅沥小雨。
周一上午,谈宁送苏丽华早班的飞机离开。
机场回来的路上,她把关机了两天的手机打开,开车去往邺氏总部——分公司副总以上的职位任命与辞退都需董事长同意才能走后面的流程——有些碰面无法避免。
从总部同事那儿探来口风,谈宁不出意料地听说她和邺寻取消婚约的事已经传遍公司上下。
谈宁想过自己出现的消息会传得很快,也想过自己进入公司大门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邺寻。
以至于在露天停车场看清等在她车前的人是陈昔时,她的心情几乎可以用啼笑皆非来形容。
陈昔,江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市场营销专业的大四学生。
也是谈宁作为面试官亲自点头招进邺氏分公司运营部的实习生。
她平静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谈宁悠悠转动自己的脑袋回想。
应该是那天吧,她开完会回到办公室,邺寻坐在她的办公桌后,一脸笑意盎然。
而这小小的实习生在自己面前低头夺门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