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味道……
李青阳先是被这个听起来有点神神叨叨的玩意，弄得有点懵。
但是很快，他就琢磨出味道来了。
有的时候，人的感官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说得难听点，对于一个人来说，有的时候，活人比不过死人。
所以已经彻底消失，只能存在于记忆中的味道，要远胜过融合了许多技艺、手法的味道。
这也是为什么，苏清风能够翻盘，最后爆冷，居然成为了俞耀华的对手。
李青阳定定地看向苏清风，神色沉凝，似乎有一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感觉。
苏清风心情有些微妙，刚想要说什么，就看到李青阳有些僵硬地将嘴唇微微上挑：
“你很好。但是我也不差。认识一下，我叫李青阳。”
苏清风眼神微微亮起，嘴角的笑意漾开，也伸出手，“你好，苏清风。”
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实。
苏清风忍不住感叹，果然，身处在这个淳朴年代，需要打脸的事情，还真没有那么多。
苏清风拜师成功后，先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这事到目前为止，也就黎冉和方继东知道了。
至于家里其它人那边，苏清风暂时没有告诉。
只不过是拜了个师，又不是真进了丰泽园，大肆宣扬开来，到时候万一出啥意外，只怕背后少不得有人说嘴。
苏清风自然不怕那些闲话，但是他想到家里的老娘，还有小老太太，老娘还好，性格比较和顺，能忍。
但是小老太太是个暴脾气，要是被她知道了那些闲话，说不定就能跳起来揍人。
眼瞅着俞耀华一时半会还没有出来，苏清风找了个墙角的位置，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周围人谈笑的声音。
只是这话里话外，都是围绕着今天的菜。
尤其是那道红烧肉，基本上每一碗的红烧肉，滋味都各不相同。
而能来国营饭店拜师的一群人，基本上手艺都差不了多少，对于一般人而言，还是很难分别出好与坏这么大的差距。
等到俞耀华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苏清风安静地在一边等候，没有弄出什么幺蛾子，神态淡定自若，显然将情绪控制的很好。
他忍不住点了点头，心里对于苏清风又更加满意了一点。
他端了一个搪瓷杯，坐到了苏清风的对面，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听说，你是在泰和县上班的，是吧？”
“对。在泰和县的泰和饭店当大师傅。”
俞耀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也直接跟你摊牌了。我这个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又吃了不少苦，不知道还有几年可以活。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会跟你去泰和县，能学多少，啥时候学完我的本事，这都看你自己。”
“我知道你们拜师的是什么想法，我也不介意，毕竟人往高处走。但是只有一点，想去丰泽园可以，但是你得达到我的要求。达不到，你自己想办法，但就是别想我帮忙。”
这小老头还挺刻板的，说话的时候，僵着脸，一副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要是一般人，早就被吓倒了。
但是苏清风丝毫不怵。
他越看俞耀华，越觉得熟悉。
倏地，他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这不就是小老太太吗？
都是如出一辙的嘴硬。
想到自家的小老太太，苏清风就忍不住开始说话，“行，您到了泰和县，我到时候附近给您找个院子，院子里面通上火墙暖炕，等来年开春的时候，还可以在自留地里种上一小截的青菜萝卜，我就负责给您打下手，这行吧？”
俞耀华没吭声，就这么瞅着苏清风。
他总觉得……苏清风好像在哄小孩似的。
这种感觉怪怪的，俞耀华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但意外的，当这话从苏清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居然还觉得……似乎不错。
俞耀华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就背着手向外走去，“行了，把东西理一理，准备回泰和县吧。”
苏清风看着俞耀华有些佝偻的背影，走上前，把军大衣给他披上，见俞耀华看过来，他咧开嘴，笑了笑，“我穿着棉袄，厚实着呢。师父您穿的少，套件大衣正好。”
俞耀华因为这个动作，心绪翻涌了一下，然后就转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
省城到泰和县，就算是坐后世的高铁，也得两个多小时，更别说是现在的绿皮小火车了。
好在苏清风托人买到的是卧票，不然俞耀华这小老头，还不知道会被磋磨成啥样。
苏清风下了车，神色带了些轻快。
他的这番变化，惹得俞耀华频频向苏清风看去，几次想要张口问苏清风，究竟有啥好事，能在这冰天雪地里，一边冻着，一边龇着大牙，笑得乐呵。
还别说，俞耀华仔细一看，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前面不远处的有一道身影，他似乎……还有点眼熟。
等走到面前，俞耀华的神色彻底绷不住了。
“林端阳？！你……你怎么成现在……”
俞耀华看着眼前清瘦的林端阳，简直不敢相信，记忆里的大胖子，居然还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惊愕之下，他连神色都忘记维持，颇有些瞠目结舌的感觉。
林端阳看着这个老友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着？就只许你变了，不能让我也变一变？你还别说，我觉得瘦下来感觉也不错，至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拔高了一大截。”
顿了顿，他看俞耀华的眼眶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挥了挥手，“嗐，你这么看我干啥？我现在的日子，可是过得比你想象中还要好。”
比起牛棚里的日子，现在的日子当然要好。
但要是真说哪里特别好，好像……也说不上来。
但是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比。
不能和以前比，不能和别人比，安分过好当下，这日子也就舒心起来了。
就别重逢，遇到老友。
俞耀华和林端阳之间，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是显然，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林端阳一手一辆自行车，苏清风载着俞耀华，林端阳自己骑了一辆自行车。
三人就这么回到巷子里。
黎冉出来的时候，看见俞耀华和林端阳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两人眉飞色舞的，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个老师傅居然在苏清风口中，是那么一个严肃的形象。
她朝苏清风努了努嘴。
这是啥情况？
苏清风也没想到，俩人能唠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唠了这么久，俞耀华和林端阳干脆把苏清风也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苏清风看着那一连串的计划，头一次升起了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
自己主动卷，和被迫往死里卷，这两种的心情，根本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
时间一点点过去。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
厨房里，苏清风哼着顺口溜，顺带着把它们编成歌谣，神情轻松愉快。
他今天做的菜，是松鼠鳜鱼。
俞耀华就站在泰和饭店的后厨里，捂着耳朵，冷着脸，看苏清风做菜。
但是仔细看去，依稀能够看出来，俞耀华有点被苏清风整的魔音贯耳，精神衰弱。
偏偏苏清风这个五音不全的嗓子，还在那唱的特别起劲，一副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样子。
而贺年就站在苏清风旁边，忙不迭地拍着马屁，口中满是溢美之词。
如果眼前的场景换一换，贺年的样子，简直像极那种宦官奸臣，喜欢阿谀奉承的那种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俞耀华看着苏清风所做出来的松鼠鳜鱼，他默默站在苏清风身后，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苏清风这段时间以来的进步。
但是等到苏清风把松鼠鳜鱼端出来的时候，俞耀华又恢复成原来严肃刻板的模样。
只听得他开口道：“松鼠鳜鱼，不像是糖醋鱼，要浓油赤酱的，那样才好看。一般来说，颜色浅一点，变成粉红色，这样看上去，观感会更加好。”
“你这松红香味，也不够浓郁，这一点你先自己琢磨琢磨，到时候想到了办法，再来跟我说。还有最后一点，那就是松鼠鳜鱼的复炸的时候……你自己也注意点，别让油溅到手上，注意安全……”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俞耀华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显然，他也不习惯说这种含蓄关心的话。
但是苏清风这段时间的努力，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上班的时候，兢兢业业工作，锻炼手艺。
甚至有的时候，为了争取多上灶的机会，还借用了鲁大头和薛和平的灶台。
好在鲁大头和薛和平也知道，苏清风现在状态的特殊性，再加上彼此关系又不错，反而帮衬着，给苏清风增加了许多练习的机会。
而事实上，除此之外，真正的大头应该是每天晚上系统空间的练习。
那里的时间流速差别，已经各种教程，才是帮助苏清风厨艺快速进步的原因。
甚至因为这个，苏清风的进步速度，还让俞耀华心底都吃了一惊。
只不过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听着俞耀华的指点，鲁大头和薛和平站在一边，跟安静的小学鸡似的，心底却在暗暗咋舌。
这水平……难不成还不够好？
鲁大头甚至还有点庆幸。
幸亏他当初有自知之明，没有去参加拜师。
不然只怕撑不过俞耀华一轮的指点。
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额头。
鲁大头发觉，自己明明也有年纪了，但是在俞耀华面前，感觉又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入行的时候，遇到师傅训斥时，大气都不敢出的感觉。
等到下班的时候，苏清风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俞耀华突然冷不丁地开口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京市？再晚一两个月，你媳妇说不定都要生了。等去了再回来，你就可以安心等你媳妇生孩子了，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苏清风听到这话，还没有反应过来，难得露出有些愣愣的样子，“师父，您……说啥……”
俞耀华见他这样，难得露出笑容，“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认识京市里的那些人吗？可以去试试。有的时候，想要成为国宴大厨，也不一定要从丰泽园出去。但凡来自五湖四海，又有人推荐的，都有希望成为国宴大厨。”
苏清风没想到，俞耀华的观察力居然如此敏锐。
明明他没有说过，自己的目标是国宴大厨，而不仅限于成为丰泽园的大师傅，但是俞耀华却偏偏看出来了，甚至给苏清风指了一条更快捷的路。
这其中，当然有苏清风自身水平的原因，但是同样，也有俞耀华在暗中出力。
千言万语到嘴边，苏清风才开口，“师父，你今天想吃啥，我做给你吃！”
俞耀华淡淡地瞥了苏清风一眼，不置可否道，“等你先把家里都安排完吧。”
因为去京市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苏清风下了班以后，把俞耀华和黎冉匆匆送到家，就又骑着车，前往邮局打电话。
紧赶慢赶下，终于来到了邮局，他想了想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爸，我跟你说件事……”
苏清风语速极快，但是口齿依旧清晰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苏四卫都惊呆了。
自己这儿子，真是个能成事的，心里憋的住话，不像是别家小子，但凡稍微有点好事，恨不得嚷嚷的全村都知道。
哪像苏清风，就算拜了京市大师傅作为弟子，但是也闷声不吭，直到现在憋不住了，要老爹帮忙了，这才打了个电话过来。
要不然，按照苏四卫对他儿子的了解，苏清风至少也要等到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了，才算会说出来。
苏四卫当即就在电话那头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放心，我让你妈和你奶过来，保准半天话风也不透，就说你出差去了。”
苏清风顿时笑了，“爹，还得是您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