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所有人的惊愕,夏侯芸昭一字一句道:“我此来,是因抓住了私自交易违禁毒物之人,不敢擅自处置。又听闻玉成王所审东南之案,与此有关,便入了关。”
她说罢,近乎轻蔑地看向了刚刚质问她的那位大人,“这,也算是无事吗?”
那位大人额上直冒冷汗,谢琛却勾起了唇角——他的昭昭,还真是从来不稀罕他护着。
“谢先生,你说呢?”夏侯芸昭把目光移到了谢琛身上,他面上笑意更盛,“夏侯将军劳苦功高,还请上座。”
夏侯芸昭不客气地落座,一旁方紫岚却是坐立难安——
李祈佑和诸葛钰都知道她去寻了荣安王的尸骨,也知道她无功而返,却不清楚其中缘由。可如今夏侯芸昭毫不避讳地和盘托出,甚至抓住了与那违禁毒虫毒草有关的人,她便不能装作事不关己了。
更重要的是,红泰也知道,甚至于违禁毒虫毒草有可能经过了他的手。加之与夏侯家的积怨,夏侯芸昭绝不会放过他。
眼见审案的风向随着夏侯芸昭而变,堂中显然有人沉不住气了,“夏侯将军,你既然早知荣安王尸骨被毁,为何迟迟不说,事到如今……”
“我说与不说,何时说,与大人何干?”夏侯芸昭挑了挑眉,眼中满是挑衅之色。
对面的大人明显着恼,然而不待发作,就听方紫岚厉声道:“大人这般为难夏侯将军,可是要遮掩什么?燃烛大师尚在此处,行刺之人尚未查清,大人可莫要轻重不分。”
闻言夏侯芸昭看了过来,只见方紫岚言辞虽厉,但面色发白,双唇紧抿,不过是强撑着一副空壳罢了,于是她不再开口,由着谢琛接过了话头。
“世子夫人此言有理。”谢琛微微颔首,看向堂下甫一露面便引起轩然大波的燃烛大师,“大师这份血书,遍写钟灵寺占地欺民,恶行累累,且有百姓签字画押……”
他话未说完,堂外便是一片哗然,堂上的方立辉,亦是微不可察地变了神色,他望向方紫岚,却见她不声不响,好似一尊人偶。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方立辉愣了愣,随即心中了然,若是借了千金坊甄氏这层身份,她知道寺庙行事不端,也不奇怪。
只是,当初李晟轩即位,便有了缘大师从旁相助,故而他登基之后,恩宠不断,使佛法盛行近乎巅峰。然辉煌之下必会有阴影,只要藏得住,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可如今,与京西百叶寺齐名的江南钟灵寺,曝出了丑闻,那世人理所当然会有所质疑,了缘大师首当其冲,他背后的诸葛家,如何能全身而退?
加之刚才行刺之人自戕前,喊的除了玉成王,还有诸葛大人……
方立辉只觉遍体生寒,不敢想下去。岚妹,你所谓的保方家,竟是这么个保法吗?
方紫岚察觉了方立辉的视线,却始终垂着眼眸,像是浑若无觉。
她知道,事已至此,在方立辉眼中,她便是幕后的始作俑者,此举更是弃车保卒不择手段,与莽夫无异。
不止是方立辉,诸葛钰只怕都要恨上她。纵然她说自己全然不知,也不会有人觉得她无辜。
钟灵寺啊……这么一桩案子,千金坊怎会不知?想来是有心要瞒她罢了。能瞒住她的,无外乎是甄蜜儿,或是万俊。
千金坊孤悬于朝堂和江湖之间,持身不易,人情往来在所难免。便是隐去了一两桩见不得人的事,她也不在乎。
但是,慕容清从何得知?今日不过是公审的第二日,远在钟灵寺的燃烛大师便被沧海刘先生送上了公堂,甚至还安排了一出刺杀,将案情推到了高潮……
这非一日之功,慕容清的谋划,比她预想的早太多。极有可能,所谓的守约,替她保住方家,也只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方紫岚心神不宁,奈何人在公堂之上,不得轻举妄动,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案情上。
“凡寺庙所属土地,可免三年赋税。”谢琛不怒自威道:“钟灵寺以此为便利,将附近千户人家土地皆征为庙内所有,再将这些土地转租,以此获取暴利。”
寥寥两句话,却暗藏锋芒。且不说寺庙以何名目征地,是否无所不用其极,就说千户人家失了土地后靠什么营生?若非背井离乡,便免不了要租被寺庙征去的土地。
层层盘剥之下,不仅失了地,亦没了人心。战乱瘟疫之后,原以为等来了太平的人,等到的却是另一种迫害。
当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裴潇泽斟酌着开口道:“寺庙征用土地,流程皆有规定……”
“裴大人此言何意?”另一位大人抬手抹了抹额上冷汗,抢白道:“钟灵寺所有土地,皆是合规合法……”
“当真皆是合规合法?”苏昀冷了神色,那大人咬牙道:“苏大人,即便钟灵寺真有那么几块土地未合规合法,也说不定是信徒捐赠……”
“且不论钟灵寺土地的来路是否皆合规合法,就说使用。”诸葛钰寒声道:“按大京律例,转租土地,租金不得超过三成,钟灵寺这六成,已是远超……”
“诸葛大人此言差矣!”又一位大人忍不住插话道:“寺庙土地与别处土地不同,纵是转租,租金也由庙里说了算,大京律例没有明确规定……”
“那是过去。”谢琛打断了几人的争执,沉声道:“陛下命莫涵大人推行的新律当中,便有一条——对寺庙一视同仁,无论是赋税,还是租金。”
他话音未落,听到莫涵名字的方紫岚,已红了眼眶。原来,莫涵的努力,没有白费。
“可莫涵已是尸骨无存的罪臣……”还有人想说什么,就被夏侯芸昭一个眼刀扎了回去,登时偃旗息鼓,不敢再造次。
“莫涵大人虽死,但新律仍在。”谢琛说着,视线落到了方紫岚身上,“律,乃国之本。你,你们,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