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相上飞凌山是为公干,若是下山,便要回归本位。他身为荆州府官,自是不会在苏州府久留。
这一点,方紫岚心里很清楚。但要处理荣安王的尸骨,多耽搁一两日,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她松了口,听了红泰的话,休整了一日,入夜便悄悄潜入了苏州府。
然而无论是她,还是红泰,在看到眼前之景时,都惊呆了。
府衙后院一处上了锁的僻静院中,荧荧闪烁,宛如鬼火的丛丛灌木下,赫然埋了半副黢黑的尸骨。
“这是……”方紫岚惊得说不出话来,红泰倏然冷了神色,“小心,不要靠近。”
“大当家果然谨慎。”清朗的男声院中阁楼顶上传来,方紫岚和红泰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一男子凭栏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你就是钱文相?”方紫岚握着梅剑的手紧了几分,男子拱手一礼,道:“苏州府,程之砚。”
他话音还未落,便见红泰上前一步,将方紫岚挡在了身后,“程大人,好久不见。”
“难为大当家还记得下官。”程之砚站直了身体,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楼下两人,最终目光落在了方紫岚身上,“这位,便是紫秀姑娘吧?”
“是。”方紫岚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大剌剌地站在了红泰旁边,与他并肩而立。
“听是何人的尸骨,竟能劳动飞凌山大当家和紫秀姑娘,让二位不惜夜闯苏州府?”
“荣安王的尸骨。”方紫岚毫不遮掩,直接问道:“不知程大人可知其下落?”
“知道。”程之砚点了点头,随手一指,“喏,那便是。”
方紫岚侧眸看去,正是灌木下埋的那具。程之砚这般好说话,反倒让她起了疑心,“程大人,荣安王的尸骨,为何会在此处?”
“紫秀姑娘,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程之砚轻笑出声,“二位想要的东西,下官已经指给二位看了。至于能不能带走,就看二位的本事了。”
闻言方紫岚神情一凛,听程之砚言下之意,便是知道她带不走荣安王的尸骨,这才如此有恃无恐。
“这些花木是什么?”红泰沉声问了一句,程之砚状似苦恼地皱了眉,“下官记不清了。大当家应是知道,东南之地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下官也不是棵棵都清楚。”
“这些花木,非你苏州府所有?”虽是问句,但方紫岚说的无比肯定,程之砚听在耳中,展眉勾唇道:“紫秀姑娘不愧出身鬼门,见惯了秘药诡毒……”
“程大人用不着恭维我。”方紫岚拔出梅剑,拨开了尸骨边缘的泥土,“这些花木,能吞噬荣安王的尸骨。”
红泰来不及制止,眼睁睁看着方紫岚加快了动作,清出了一块骸骨,他只得抓住了她另一只手腕,厉声喝道:“别碰!”
程之砚面上笑容更盛,“紫秀姑娘,虽然下官想劝你听大当家的话,不要碰的好。”
他说着顿了一顿,“但是,已经晚了。”
“是吗?”方紫岚甩开了红泰的手,神色淡漠,“程大人是不是还想劝我,丢了这把剑?”
她话音未落,便已飞身而上,手中梅剑直指程之砚,银光刺目,令其不由地后退了一步,“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方紫岚扬起唇角,程之砚稳住了身形,看向悬在栏杆上的她,声音不自觉地抖了抖,“以此花木之毒,刀剑入土,必遭腐蚀……”
“紫秀的剑,剑如其人,亦非凡品。”方紫岚挽了个剑花,纵身一跃,落在了程之砚面前,“程大人这般有恃无恐,可是觉得,除了荣安王尸骨以外,再无其他证据?”
“紫秀姑娘此言何意?下官听不懂。”程之砚冷了神色,方紫岚还剑入鞘,神情倨傲,“程大人,今夜即便荣安王尸骨化灰成土,我不能带走,也能带出去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程之砚好整以暇道:“下官愿洗耳恭听。”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方紫岚一字一句道:“荣安王之死,是线索。苏州府程之砚,亦是线索。只要查下去,总有一日,可以还天下一个真相。”
“真相?”程之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笑了,“鬼门紫秀,飞凌山大当家,二位原本和下官是一丘之貉,如今这般大义凌然,义正言辞,是为何故?”
他说罢,不待方紫岚和红泰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莫不是为了那位玉成王殿下?可那位殿下若是知道二位早先做过什么,会放过二位吗?与其将功折罪,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程大人是下定决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了?”方紫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程之砚的话,他微微颔首,“如若不然,今夜下官也不会出现在此。”
“程大人,你原本有其他路可走。”红泰的神情晦暗不明,程之砚幽幽道:“红氏狼军,原本也有其他路可走,但你大当家,仍选择了落草为寇。”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权力之下,有谁不愿呼风唤雨,又有谁愿沦为阶下蝼蚁?”
红泰被问得无言以对,方紫岚心中五味杂陈,不由道:“程大人,他与你不同。”
“紫秀姑娘有心偏袒,下官无话可说。”程之砚挑了挑眉,方紫岚倏然出剑,“我是否有心偏袒,另说。但适才程大人唤我,鬼门紫秀,是何意?”
程之砚偏头看向颈侧寒光凛凛的剑,面上神色如常,“鬼门传出话来,紫秀诛杀十殿阎王,叛逃在外,江湖人皆可杀之。”
“没想到江湖上的消息,程大人居然也这般清楚?”方紫岚一步一步逼近程之砚,眸中杀意盎然。
“自鬼门现世以后,江湖、朝堂,便不再泾渭分明。”程之砚寸步未退,意味深长道:“鬼门之主,究竟是何人?紫秀姑娘,你又是何身份,可容下官斗胆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