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府后园纳凉的亭台之中,方立人与方立辉相对而坐,两人手中各执一个算盘,旁边笔墨纸砚摆列整齐。
方立人看向方立辉,深吸一口气,像以往与方立辉一起清算账本的日子里做的那样,淡然道:“开始吧。”
随着他这一声,亭中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算盘响,还有偶尔翻过的纸片声。
方紫岚和诸葛钰坐在廊下,看着亭中一丝不苟的两个人,低声道:“他们这打算盘的样子,都赶上我征战沙场了,还真是杀气腾腾。”
她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不远处全神贯注的两人。
闻言诸葛钰淡淡一笑,“方立人的身家性命和方家的未来都在这小小算盘和薄薄几页纸中了,这可不是小事。”
方紫岚凑到他旁边,一副看热闹的表情,“阿钰,你相不相信,今日纵使他二人清算的是普通账本,也会是这个阵仗?”
诸葛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模样明显是在问她怎么知道的,她翘起嘴角笑得了然,“毕竟是方家的人,对每一笔账都会费十成十的精力。在他们心目中,每一枚铜钱都意义非凡。”
“方大人倒是很懂。”阿宛的声音突然响在方紫岚耳畔,她回头看向端着药碗的阿宛,瞬间垮了脸,“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又要喝药了?”
阿宛把药碗塞到她手里,板起脸没什么好气地训诫道:“你午时喝的药,现在已过申时,等会儿天都黑了,还觉得没过几个时辰呢?快把药喝了。”
在她的注视下,方紫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苦着一张脸看向她,只见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走了她手中的药碗。
“岚姐姐若是觉得苦,我这有果脯分给你一颗。”诸葛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口袋,刚要打开就被阿宛制止了,“果脯会影响药效,就让方大人苦着吧,苦了都不长记性舍生忘死,要是不苦只怕早就把命都丢了。”
“阿宛。”方紫岚故意拖长了尾音。
阿宛哼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一碟糕饼,“我看你中午吃的少,就从后厨要了糕饼。你若是觉得苦,就吃两口压一压。”
“我就知道小阿宛对我最好了。”方紫岚笑意盈盈地接过碟子,随手拿了一块递给阿宛,又拿了一块分给了诸葛钰,最后才拿了一块放到自己嘴里,边吃边喊甜。
阿宛拿她没法子,索性也坐在她身边看着亭中的两个人,“他们俩这样,什么时候能算完呀?再过一阵天都黑了,多费眼睛。”
“清算不完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诸葛钰咬了一口糕饼,神情有些无奈,“也不知方立辉为何如此执着?”
“我还是
“吃完了再说话,没人跟你抢。”阿宛白了一眼方紫岚,幽幽开口道:“关于这对兄弟,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的。”
诸葛钰吃完糕饼,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阿宛姑娘但说无妨。”
“我是以前在京城和师父学医的时候听说的。”阿宛刚提起师父二字,就见方紫岚悄无声息地剜了她一眼。
没有理会她的眼神,阿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说方立辉虽说是本家嫡公子,但是他爹却不怎么喜欢他,反而更喜欢他那几个庶出的兄弟。”
“方立辉小时候,方家别的公子都是家里请了先生读书,而他只能跟着方立人凑合,到相府的学堂去读书。方立人是从小没了爹娘没人看顾,得了叔父宰相大人的照拂,然而方立辉父母双全却要寄在旁人屋檐下念书,也是不容易。”
“说起来,他们两人的感情本应比方家其他兄弟更好一些的。不过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吧,自从方立人当了本家家主之后,方立辉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有不入流的京城万楼,也有江南绸缎庄专供达官贵人那样的大手笔。”
“世人都说方立辉是想取而代之,两人不和的传闻层出不穷。”阿宛说得有几分唏嘘,方紫岚却是一脸疑惑,“按理说,方立人和方立辉的父亲,是亲兄弟吧?”
阿宛满脸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了,另外半句你不就是方家人吗被她生生吞了下去。
她改口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朝宰相方崇正大人和方立人、方立辉的父亲,还有其他几位方家长老是本家兄弟,可是只有宰相大人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
“阿宛姑娘对方家的事,似乎很清楚。”诸葛钰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让阿宛不由自主地弱了语气,“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天色渐暗方紫岚看不清诸葛钰的神情,却很清楚他极有可能起了疑心,当即吩咐阿宛道:“天黑了,阿宛你去给两位公子添灯吧。”
“好。”阿宛应承了下来,起身去亭中为方立人和方立辉添灯加墨。
诸葛钰看着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方紫岚,若无其事道:“看样子怕是还要很长时间,岚姐姐不妨先回去休息,我留在这便可。”
“答应了人家的事,也不好半途而废。”方紫岚靠在栏杆上,闭目养神,“我还撑得住,再等他们一阵。”
“也好。”诸葛钰看向双眼紧闭不愿多言的方紫岚,也不再说什么,视线落在了亭中。
亭中方立人和方立辉两人仍在拨弄着算盘,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纸页翻过发出沙沙的声音,烛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动,在暮色里交织成一首独特的乐曲,冥冥之中不知决定了谁的命运,听起来严谨而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算盘珠子被拨回原位,亭中的两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方立辉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方立人却是说不出的黯然颓唐。
清算结果一出,谁人欢喜谁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