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履冰府邸密室之内,赵巩和范履冰各坐桌案左右两侧。
一块凤纹金牌被郑重的放在桌案中央。
赵道生站在密室中央,看着那块象征着天后权威的金牌,他有些紧张了咽了咽吐沫。
赵巩冷眼看着赵道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子说,就算杀了明崇俨又怎样。”赵道生对着赵巩和范履冰深深躬身,神色不安。
“就算?”赵巩看向范履冰,疑惑的说道:“这么说来,明世隐之死和太子无关了?”
“虽然是无关,但太子应该是知情的。”范履冰轻叹一声,看向前方:“毕竟即便到今日为止,朝廷也没有正式确认明世隐的死讯,但太子却肯定他已经死了。知情,就等于同犯。”
赵巩呼吸不由急促,随即他摇摇头,说道:“此事还需要找太子最后确认,不能仓促结论。”
范履冰点点头,看向赵道生问道:“太子是因何如此说的?”
“天后连续三天派人发信催促太子启程,
赵巩和范履冰相互对视一眼,那两本书他们也知道是什么。
《少阳政范》和《孝子传》。
“你在怀远坊的动手急了些。”范履冰转头看向赵巩。
“没有针对东宫,手段急就急了些吧。”赵巩抬头,看向前方,轻声说道:“希望太子能够懂得为人子、为人臣的道理。”
“之后呢?”范履冰转身看向赵道生。
“太子当夜喝的有点多,便又叫了奴才在园跳舞,饮酒多了,太子就胡言乱语起来。”赵道生的话刚一说完,就看到赵巩和范履冰死死的盯着他。
“太子还说了什么?”太子喝醉,说的话肯定不少。
对常人来讲,酒后说的一定是胡话,但对太子而言,就一定是酒后吐真言。
“翻来覆去的,就是什么,你逼我,伱们都逼我这种话,之后便是哈哈大笑,说杀了明崇俨又怎样。”赵道生认真的回答。
范履冰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而赵巩则是眉头紧皱。
“之后呢?”范履冰紧跟着追问。
“便没有了,太子喝醉了。”赵道生有些可惜的摇头。
范履冰点点头,目光看了赵道生一眼,说道:“好了,你回去吧,记得跟在太子身边,只听只看,其他不问不说。”
“是!”赵道生躬身告辞离开。
门外有密卫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他送回到东宫,甚至会有人帮他遮掩这段时间的踪迹。
这不是问题。
赵巩突然一笑,说道:“起码,太子没有去动这个赵道生。”
男生女相,历来是某些人的心头好。
李贤能够忍住不动,恐怕他真的是有改观了。
“或许是所图甚大。”范履冰看向赵巩,神色认真的说道:“赵兄,此事如何做?”
“如实回禀天后。”赵巩目光闪烁,轻声说道:“此事只有传言,难有实据,若想继续进行,还需从长洛突厥人身上着手。”
范履冰轻轻点头,然后说道:“如此,就看东宫有没有什么动静了。”
赵巩站了起来,拱手道:“左史,你我各拟本上奏,想来不几日,左史就应该要去洛阳了。”
范履冰站起来拱手还礼,说道:“太子怕也要去洛阳了。”
……
洛阳,乾元殿。
一名年轻俏丽的蓝袍女官站在御案左侧,对着武后躬身道:“……单于都护府奏报,阿史那·泥熟匐返回草原之后,被阿史那·温傅携众带往都斤山,五月上旬,突厥各部族酋长齐至,然后祭祀天地先祖……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
武后轻轻点头,说道:“都斤山是漠北突厥起源之地,《隋书·突厥传》:摄罗‘号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一号沙钵略。治都斤山’。
云中古城,阴山,如今都为我大唐所有,他们想要做些什么,跑的远些是最合适的,不过再想要回来,集齐大军,怕是非得三五个月不可。”
武后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现在已经临近五月下旬,突厥人就算能够集齐大军,怕也得八月下旬,想要对大唐动兵非得十月不可。
“但八月,却是可以有一部虚张声势,突袭长城。”武后逐渐的琢磨出来突厥人的想法,他们最终还是要趁渔人之利。
武后抬头,看向一侧的女官,问道:“婉儿,阿史那·泥熟匐现状如何?”
上官婉儿继续说道:“右千牛卫郎将李令问回禀,阿史那·泥熟匐在尽量的拉拢原本突利麾下部族,但他们一行人行走在当年颉利部族的领地,所以尽管阿史那·泥熟匐集中了不少力量,但仅限于自保,其他只能被阿史那·温傅裹挟。”
“未必就一定是裹挟,能重新成为草原可汗,阿史那·泥熟匐和阿史那伽那,都有野心企图,只不过身为颉利子孙,阿史那·伽那的机会更小,反而是阿史那·泥熟匐,在这种特定情形下机会更大而已。”武后一眼就看破了阿史那·泥熟匐的野心。
“朝中诸位宰相的计策是对的。”武后点点头,说道:“泥熟匐回到草原,不仅有分裂草原之势,同时他的所在,也是突厥主力所在。
突厥人的动向不再像之前那么模糊,而是一切变得清清楚楚。”
阿史那·泥熟匐集中了几乎所有的突厥酋长到都斤山,这倒使的突厥各个部族的虚实,也更加多容易被窥探。
密卫的那些人,做的就是这些伙计。
“告诉萧嗣业,从七月开始,将各部商人,游学士子全部收拢,密卫,兵部职方司收集情报,一旦突厥人有不轨举动,立刻雷霆一击。”武后拳头顿时紧握。
“喏!”上官婉儿认真躬身。
武后的呼吸缓和了下来,随即转口问道:“太子如何了?”
“太子辰时已经启程,戌时应该能到洛阳。”上官婉儿躬身说道:“东宫上禀,太子到洛阳后,是否即可面圣?”
“不必了。”武后没有丝毫迟疑的摆手,说道:“太子抵达洛阳之后,让他立刻着手清查河南道隐田之事,东宫一应僚属要立刻前方河南道各州,加紧清查,速度快些,若遇阻挠,即刻下狱。”
“喏!”上官婉儿立刻躬身,脸上没有丝毫神色变化,即便是看透了什么,也平静无波。
“告诉赵巩,派人继续清理长安洛阳的突厥叛逆。”武后神色冰冷的抬头。
“喏!”
“传旨,左金吾卫大将军房先忠,明日启程返回长安。”武后继续下令。
“喏!”上官婉儿眼神微微闪动。
左金吾卫大将军房先忠是太子的岳父。
太子在长安,房先忠就在洛阳。
太子在洛阳,房先忠就在长安。
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含糊,都可以模糊,但唯独这一点,是怎么都含糊模糊不了的。
“昌州有消息吗?”武后抬头,看向上官婉儿。
“回禀天后。”上官婉儿躬身,说道:“南昌王自从拿下羊同国都之后,就派人守着从唐古拉山口杀出来的吐蕃人,但除了论钦陵最初派遣的五千回援的羊同骑兵以外,吐蕃骑兵没有任何动静。”
“看样子,被他算计准了。”武后轻叹一声,摇摇头,说道:“在论钦陵的心中,永远是轻重之分,而南昌王最善于利用这一点,一点点的打开破绽,然后像滚雪球一样的持续滚下去,大势已成,无可抵挡。”
稍微停顿,武后问道:“婉儿,你觉得南昌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官婉儿微微一顿,随即低声说道:“依婉儿看,南昌王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虽然有能力,但陛下和天后让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一切照陛下和天后之意行事,从不逾越。”
武后目光一跳,随即缓缓的点头。
其实仔细说来,虽然很多事情,李绚都是自己请命而去,但说实话,在他开口之前,自己和皇帝已经有了要他去做的想法。
不管是婺州,还是吐谷浑,又或者昌州。
虽然屡次加封,但实际上,李绚的一切,都在自己和皇帝的指定之中,自己和皇帝需要他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细想所有一切,其实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例外。
“若是让他永镇逻些,他也会吗?”武后抬头,目光深深的看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认真点头,说道:“依婉儿看,南昌王会遵令而行的。”
武后轻轻点头,心中已经盘算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的武后,还没有看出突厥草原之事,远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如果真的草原彻底平定,将李绚彻底的留在逻些也是一种可有的选项。
至于说如何防止他坐大,抽兵便是。
到时候,以吐蕃为大都督府,相王遥领大都督之职,南昌王以大都督府长史行事,就连最后的名义上的主导权都剥夺了。
以他的能力,依旧能够稳定局面,那样的话,南昌王对朝廷的威胁就解除了。
武后目光望向殿外,眼神闪烁。
似乎整个大唐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她的眼中。
……
赵巩穿一身黑衣,站在宫墙阴影之下,目光望着进进出出不停的东宫臣属,眉头紧皱。
自从上一次见面以后,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有赵道生的任何消息了。
但是其他内线传来的消息,太子对赵道生越发的亲近,各种上次从来没有少过。
甚至很多时候,太子做事都不避着赵道生。
可是他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甚至就连赵巩派人去见他都做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