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坐在书房上首,侧身看向李绚,低声道:“皇兄最近一直在忙清查土地的收尾,不过他暗中拜访了左相,赵国公和彭城郡公。”
李绚一愣,诧异的说道:“为何如此,他不是应该去找九寺寺卿,六部尚书和尚书左右丞吗?”
“我也奇怪。”李显眉头皱起,低声说道:“宰相之位空缺,能够补充的,就是九寺寺卿,六部尚书和尚书左右丞,但皇兄谁都没找,直接去找了左相他们一众宰相,有些像……”
“有些像是东宫已经选定了人选,而且这些人不在九寺寺卿,六部尚书和尚书左右丞之列。”李绚轻叹一声。
李贤之前一直都在洛阳,如今宰相空缺,如果是在上面那些人当中,那么李贤回到长安之后,就应该与其有所接触。
但李贤却是一个都没找。
那么也就是说,李贤真正推荐的人,根本不在这些人当中。
“我们忽略了一个人。”李绚突然开口,郑重的看向李显。
李显身体不由得前倾,问道:“谁?”
“太子詹事皇甫公义。”李绚轻声一笑,无奈的说道:“如今宰相之位空缺,陛下用太子左庶子暂时顶上,太子看到了机会,那么接下来要推的,自然也是东宫的人。”
李显缓缓的点头,其他六部尚书,九寺寺卿,还有尚书左右丞,或许和东宫亲近,但绝对比不上东宫自己人。
太子詹事就是东宫自己人。
皇甫公义早年间一直都是李贤的雍王府长史,后来又成为正三品的太子詹事。
太子詹事本就是宰相预备,如此再进一步,也是正常,而且极为的名正言顺。
“这个宰相位置,不是让东宫用来向外昭示自己地位稳固的。”李绚微微摇头,他一句话就说破了李贤的想法。
如今这个时候,能够看出东宫局面危急的,要么是局中人,要么就是顶级的人精。
外界的其他人最多听到一点风声,然后疑神疑鬼。
毕竟说李贤不是武后亲子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公开说过。
一直都是武后通过隐晦的方式在提醒诸位寺卿,尚书,宰相,根本没有任何的实证。
但诸位寺卿,尚书和宰相身边的人多少都听过一些风声,之后或许可能还传出去一些,但绝对不多。
李贤要稳的,就是这些人的人心。
能够听到风声的,才是真正能够在太子被废这场风波当中,有话语权的人。
其他人,无关紧要。
……
“原本以为,太子会去找崔左丞,谁成想,东宫竟然求助于内。”李绚微微感慨,说道:“这个风向很不好。”
“上一次权大将军事后,太子和崔左丞已经有了隔阂,现在这个时候,又怎会主动上门,或许在皇兄的眼里,崔左丞已经不是自己人了,哪里比的上皇甫公更亲近。”李显轻轻的摇头,感慨说道:“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当了宰相之后。”
李显说的是刘审礼。
刘审礼在做宰相之前,和东宫的关系相当不错,但是当刘审礼做了宰相之后,却和东宫逐渐的拉开了关系。
“宰相已经有资格作为棋手了。”李绚抬头看了李显一眼,轻声说道:“你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做宰相的。”
李显轻轻的点头,他自己以后有机会做皇帝,但李绚最多尚书到头。
“说回东宫。”李绚转身看向李显,认真的问道:“太子这段时间,有没有关心过突厥人的事情?”
“问过一两句,多的就没有了。”李显摇摇头。
“就一两句吗?”李绚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皱的很紧,皱的像山一样。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李显诧异李绚在这件事情上的关注。
“如今整个朝野都在盯着那些突厥人,太子如今正是应该为陛下分忧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关心?”李绚心里觉得无比的荒谬。
这个时候,正是太子应该向皇帝展示自己孝心的时候,但是他却刻意的避开了。
不对,不对,太不对了。
“或许是洛州那些清理隐田的事太忙了吧。”李显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突厥人的事情,就连李显自己都非常的关心,而最应该关心的李贤却没有丝毫动静。
这太令人意外了。
看起来是避嫌,但实际上却很有一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李显抬头看向李绚,神色凝重。
“什么事,你说。”李绚暂时放下太子,看向李显。
“前几天,尉迟暗地里派人找过我。”李显看到李绚惊讶的目光,摇摇头,感慨道:“只是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之前在李敬业被杀之时,李显去了东宫压住了太子的手脚。
期间,尉迟循毓和李显亲近不少,还有不少围在他身边的人。
太子身边的勋贵后人,除了世家子弟,大体也分为两波,一波是以高岐为中心的半世家半武将集团,另外一波便是以尉迟循毓为中心的,纯武将集团的人。
尉迟循毓,尉迟恭的后人。
在东宫,自然也是众人关注核心。
尤其是现在他已经是五品郎将,在东宫众官当中,也属上层。
“他在问你,如今的局面,他该怎么办?”李绚轻叹一声,然后摇摇头,说道:“告诉他,一切按朝廷规制办,半点也不要逾越……放心,他听的明白。”
李显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点头。
“我也告诉伱一件事情。”李绚再度开口,说道:“宰相的位置,盯得的也不只是东宫的人,裴尚书同样也在看着。
就在前日,裴尚书派人在国子监传言,说武承嗣在觊觎礼部尚书,甚至觊觎黄门侍郎,觊觎宰相……”
“嗯?”李显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问道:“怎么会?”
“他们闹掰了。”李绚轻轻摇头,叹声说道:“本来就是二选一,武承嗣想要做礼部尚书,裴炎就没有宰相的机会,所以,他才要彻底毁掉武承嗣的机会。”
“但这样一来,裴尚书同样没有机会啊?”李显目光紧紧的盯着李绚,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李绚轻轻点头,说道:“武承嗣未来必将要做宰相,裴炎将来也要做宰相,哪怕一个在中书省,一个在门下省,但武承嗣未必愿意居于裴炎之下,总要爬到他的头上,为了避免这一天到来,裴炎放开了手。”
“所以……”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记得这份默契就好,等到将来再有宰相出缺的时候,在群臣争夺,陛下询问你意见的时候,也推荐他便可以了,如此,你在朝中也就有了抓手。”李绚满脸郑重。
“那么父皇那里?”李显有些难以压制的欣喜。
李显在朝中一直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助力,其他韦家和崔家,虽然都在向他靠拢,但他们在太子和相王的身上下注都不少。
即便是有一个站在明面上帮他出谋划策的李绚,也远在边州。
如果能有一个宰相站在他的身后,李显未来的路将会好在很多。
很多。
“现在朝中的诸位宰相,年纪都已经不小,用不了几年就会全下去,到之后,再看新相,裴尚书或许是左相的最佳人选,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李绚认真的看着李显,眼神肃正。
李显眉头一阵跳动,忍不住问道:“会有那么一天吗?”
“谁都不希望有,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当陛下需要的时候,你要有足够的准备。”李绚身体转了过来,目光看着前方。
李显沉默了下来,虽然默不作声,但心神摇曳。
“还有。”李绚转身看向李显,轻声说道:“如今东宫在位,三郎,这一次你要看清楚,二郎是怎么竭力维持自己位置的……最后不管他成功还是失败,这中间的一切,都值得你学习和警惕……这是我对你最衷心的告诫。”
看着李绚一脸诚恳真挚的神情,李显轻轻点头,说道:“或许我应该好好去回复,皇兄这些年当太子,究竟做了多少事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对的,不一定是有用的,错的,不一定是有害的。”李绚一句话说完,看着李显情不自胜的模样,李绚忍不住摇摇头。
他说了这么多,两个真正的重点,李显一个也没有听出来。
略微沉吟,李绚开口道:“最后,你要看陛下。”
“父皇。”李显瞬间回过神。
想起坐在龙椅上森严的皇帝,还有皇帝身侧冷眼的武后,李显瞬间冷静下来。
“陛下终究是你们的父亲,爱子之心急切,你要向陛下学习,爱护太子。”稍微停顿,李绚认真的说道:“三郎,你要记住,相比于四郎,你缺的东西很多。你真正能够让陛下放心的,就是你的仁孝之心……上敬父母,下爱兄弟,朝臣才会敬服,不然,你就只是被被人糊弄的棋子。”
说到这里,李绚轻叹一声,摇摇头,说道:“别的不说,即便是以陛下和天后的精明,竟然还有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藏了上百万亩的田地,你以后可以专门想这件事情,如何才能不被
“三郎记住了。”李显心中虽然思绪万分,但李绚的话,他还是听在心里的。
上百万亩的良田啊,那是怎样一笔财富,竟然就这么被别人从朝廷的手里抢了。
李显想想就感到心疼。
他决定,回去之后,就看看东宫究竟是怎么找这些田地的。
李绚看了李显一眼,心里微微松口气,李显做了这么多年的纨绔,虽然对财产并不是太在意,可若是这笔钱大到比他以前的所有钱都多的时候,他也会眼红。
这就是李显的弱点,抓住了这点,李显就好安抚了。
尤其是日后,当他手里的钱财比以前做纨绔时,还有更快的流出,像洪水一样的流出,他就知道怕了。
“对了,你家里不该有的东西,今年清一清,尤其是今年。”
“知道了。”李显明白局势的紧张,稍微停顿,李显低声凑近,问道:“王叔,你手上有药吗,那种能帮忙生孩子的药?”
李绚诧异的转头看向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