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明宫。
清晨,急促的马蹄声沿着御道而来,然后直入皇宫。
长安百姓和官员已经都习惯了,每天要是没有来上这几趟军报,都会浑身不舒服。
李贤面色平静的从政事堂而来,朝着紫宸殿走去。
这几日,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都将注意力转移到西线的战事之上,再有几日就是十路大军同时出击之时。
大军一动,粮草军饷立刻就会如同流水一样的哗啦啦流去。
所以每一笔销,武后都盯到很紧,甚至其他东南的政务都交给了李贤去负责,尤其是幽并山东的旱灾。
李贤行走在皇宫之中,脚步越发的稳重,四周的宫人见到李贤立刻退到一旁躬身。
李贤也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他能明显的感受到,自从太子妃有孕以后,朝中官员,还有宫中的内侍都对他恭敬多了,甚至在朝事的处置上,内外的官员也少了很多阳奉阴违。
皇长孙。
李贤想到李绚说三个字的时候,他自己虽然表面应承,但心中却是真的不以为然。
没想到,如今不仅朝臣对他的印象大改,甚至就连母后,对他也开始让步不少。
不过李贤这段日子也费了更多时间在太子妃的身上,东宫的一干辅臣也是这样的想法,看样子是真的误会……
收拾行装,李贤肃然的站在紫宸殿门前,一旁的内侍已经进去禀报。
片刻时间,内侍已经出来,站立一侧,李贤平静的点头,然后迈步进入了紫宸殿中。
大殿之中,李治和武后都没有坐在皇座上,而是站在东侧巨大的沙盘前,看着西边的地形在讨论着什么。
“父皇,母后!”李贤微微躬身,目光轻垂。
李治直接摆手,说道:“桌上有本奏章,你自己看。”
“喏!”李贤微微点头,然后走到了御案之前,拿起来上面的奏章:《臣南昌王绚奏西北战事议论疏》。
南昌王叔的奏章。
李贤扫了一眼之后,然后便打了开来,然后仔细的阅读起来,然而越是阅读,他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合上奏章,李贤走到了沙盘之前,恭敬的将奏章递过去:“父皇。”
李治顺手拿过奏章,然后比对沙盘上的位置,也不看李贤,直接问道:“对于南昌王的提议,你怎么看?”
李贤抬头看了武后一眼,看到母后也在看着他,然后才略做沉吟的说道:“此事虽然有些冒险,但南昌王叔将一切都控制在了手中,最后无非就是廓州遭受攻击,儿臣相信以王叔的能力,他守的住廓州,所以完全可为。”
李治笑了笑,终于侧身看了李贤一眼,点点头,说道:“还行,中规中矩。”
李贤微微低头,太子,中规中矩最好。
李治重新看向沙盘,轻笑一声,摇头说道:“也不知道二十七郎最近这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胆小,这点小事,想到去做就可以,何必还让人跑八百里来长安问,他和燕国公两个人做主,还怕什么?”
李贤嘴角微微抽搐,这种大事,谁敢乱来。
武后站在一旁,没好气的白了李治一眼,说道:“南昌王谨慎一些,是好事,他从来没有去过廓州,所有的想法都是自己想象,地形不知,天象不晓,万一有所错差,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一旦尖扎失守,整个洮河道大军都有崩溃的可能。”
看的出来,武后对于李绚这种事事请示的做法非常满意,尤其是这种小心谨慎的敬畏态度,更加让她放心。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李治有些无可奈何的看了武后一眼,然后说道:“他已经想的这么周全,即刻去办就是了,拿下同仁,护卫左右两翼,一起逼迫吐蕃左翼大军,和中路兰鄯道大军相互呼应,论钦陵就真的有难了。”
李治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这一生,想要做什么,基本没有做不成的,唯独吐蕃,让他一挫再挫。
若是能拿下青东青南,立稳脚跟,论钦陵的日子可就要难得多了。
“其实臣妾想的倒不是这个。”武后目光落在青东山地之间,然后轻声说道:“一旦有所功成,拿下吐蕃是小事,之后调动陇西世家进行进一步的投注,减轻朝野压力,这才是大事,这才算是有宰辅之才,治国之能。”
武后对李绚的欣赏溢于言表,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西北战事的艰难了。
败,对大唐绝对是一大重创,可即便是有成,拿下青东青南,朝廷也必须要往里面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进行维护。
偏偏那个地方,很难有什么产出,若是陇西那些世家被拉过去经营,那么绝对可以消耗那些陇西世家的实力。
同时,也可以稍微减轻一些陇西世家对朝廷官位的窥伺,方便她更加的培养心腹。
一举多得。
最后一些,南昌王肯定没有想到,但经过了洮州和河州之事,南昌王已经敏锐的意识到陇西世家对朝局的威胁。
如果放任他们和吐蕃勾连,未来会发生什么,还真的不好说。
武后能够想到的东西,李治同样也能够想到。
略微沉吟,李治看向李贤说道:“拟旨吧,让南昌王和燕国公商量具体之事,择机拿下同仁,还有,商议结果报备兰鄯道行军总管府,那边的行动,必须和兰鄯道沟通确定。”
“喏!”李贤赶紧拱手,然后快速走向来后方。
后方的帷帐拉开,露出了里面的桌案,还有笔墨纸砚。
……
李治重新看向西北道,洮州,河州,廓州,地广人稀,他轻声自语道:“要不要派兵……”
“陛下!”武后直接打断了李治的想法,李治转过头,已经看到了武后一脸难堪的神色,他赶紧笑笑,说道:“媚娘想哪里去了,朕就是说说。”
对于武后的抗拒,李治赶紧安抚,他太知道如今这一仗,究竟耗费了多少的钱粮。
目光重新落在沙盘上,廓州,叠州,和同仁连成一线,一大片广阔的地域。
前面是论钦陵的吐蕃大军左翼,后面是河州洮州,整个大唐的力量都可以通过这一片地带直接覆压过去。
为正面的兰鄯道大军极大的减轻压力,这一点是李治最乐见的。
能够以一支偏师,撬动整个大局变化,李绚的这份奏章,多少是戳进了皇帝的心里。
“其实话说回来,若是二十七郎真的亲自出兵同仁,朕也难免有所忐忑,难为他主动愿意后退一步,坐镇尖扎,调李多祚出征,如此,即便是有任何的意外,也能够完全受的住。”李治忍不住的轻叹一声。
对于大唐军士和将领的能力,李治从不怀疑。
但问题是高原之上,军士的战力会得到极大的削弱,在这种情况下,粮草的及时供应非常的重要。
大非川的时候,就是因为郭待封轻敌冒进,最后才有了大非川之败。
其实那也是郭待封败了,胜了的话,就不是轻敌冒进,而是勇猛精进。
“南昌王谨慎,陛下用他不就是因为如此吗,难得他能有出奇之策,而且在后面想的异常周到。”武后的声音很轻,但她对李绚的满意,却是越发的毫不遮掩。
李绚在河州做的那些事情,除了他自己的时常禀奏意外,他身边的千牛卫、金吾卫,也常有密奏。
两相印证,最后出了一个心怀坦荡,内外如一的南昌王,这才是武后最满意的。
“二十七郎的确不错,不过相对而言,有些人,就令人太过厌恶了。”李治的目光落在沙盘上河州的位置。
“的确,一州刺史,只知道明哲保身,却不知道为国效力,实在该死。”武后恨恨的骂了一句,她对那些老牌陇西世家的厌恶毫不遮掩。
元明在河州,做事事事配合,从来没有耽误过一件事情,但这在皇帝和武后的眼里,却成了明哲保身的小人。
“那些人,从来就没有与国同休的想法,不肯竭尽全力也是真的。”李治平淡的摇摇头。
不肯竭尽全力,这是皇帝对陇西世家的评价。
大唐和吐蕃,国战。
一个边州刺史,只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行事,却从不想着尽全力去辅助大军作战,这在皇帝眼里离及格都不够。
“若不是南昌王说,在战后还有用得着他,臣妾恨不得现在就将他罢免。”武后忍不住的冷哼一声。
李治摆摆手,说道:“不至于此,二十七郎说的没错,元晖之事,和元明无关,元明都已经决定派儿子跟在二十七郎一起行事了,态度也算有多改善……如此,一切便按二十七郎所言,最后议功:若功勋卓著,朕也不吝啬官位;若功不能抵过,那么便只有请他刀下走一遭了。”
李治的脸色十分的冷漠,元家的生死,在他和武后三言两语之间已经抵定。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晌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宫外传来。
李治皱眉抬头,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很快,传信千牛卫已经从外面赶至,跪在地上,呼吸沉重的说道:“陛下,天后,南昌王急奏,吐蕃光军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