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休沐之日。
晨,天晴。
李绚小心扶着刘瑾瑜来到了偏厅中,餐桌上已经放满了早膳,母妃欧阳氏刚刚安置妥当。
李绚和刘瑾瑜对着母妃欧阳氏,微微躬身:“阿母。”
“好了,都坐。”欧阳氏笑呵呵的拉着刘瑾瑜在一旁坐下,同时关心的问道:“三娘,最近几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阿母。”刘瑾瑜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如此便好。”欧阳氏安抚住了儿媳妇,然后又看向李绚:“大郎,你最近几日上值,职司如何?”
“回禀阿母,最近有些忙碌,儿子刚刚任职鸿胪少卿,有太多的东西需要熟悉,另外还和新罗,倭国有藩属进贡之事要谈,吐蕃方面亦不能放松,另外还有西域诸国,一举一动,也需多有注意。”李绚简单陈述了一些他的职司。
鸿胪寺少卿从来不是一份容易的职司。
不管是李绚,还是杨善,两人每天都有一大堆忙不完的事情要做。
尤其是李绚,那些外邦使团,贵族,商人,在大唐出了事,不管大事小事,总会找到鸿胪寺求援。
就好像鸿胪寺是他们的什么靠山似的。
然而鸿胪寺如何会管他们。
外邦之人在大唐和大唐子民产生矛盾,只要不是太明显,只要不是太过分,各级都官吏偏向大唐子民。
鸿胪寺就算是派人去了,也只是做个样子看着,确保事情不会太离谱。
外邦使团和大唐正式的交往,事务处理虽然繁杂,但只要把持一条底线,那么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出错。
真正的麻烦并不在这里,而在于外邦对大唐政治,文化和军情机密的刺探。
新罗,倭国,都是如此。
在长安的外邦人大都有钱,长安城也从不缺乏为了金钱便疯狂的不顾一切的亡命徒。
尤其如今大唐和吐蕃国战在即,大唐对吐蕃的刺探不归李绚管辖,但阻止吐蕃对大唐的军情刺探,却在李绚的职司范围之内,这些天他都在忙这些事。
“鸿胪寺有个七品的主簿前几日出事了,后来儿子作主从礼部调来了一个,是始安郡公之子李怀俨的手下。”李绚稍微解释了一下最近鸿胪寺发生最大的事情。
在前司仪署主簿卢焕自尽之后,李绚果断的请求刘伯英从礼部调人过来。
卢焕涉嫌勾连东海王和吐蕃新罗使臣,这件事如果继续查下去,整个鸿胪寺不知道有多少人将被连累。
可如果就这么的从鸿胪寺内部提拔,也难免会再提拔到东海王的人。
李绚,刘伯英,还有杨善,他们三个好不容易和东海王撇清了关系,如果真的要牵连进去,那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略作思索之后,刘伯英就答应了李绚的要求。
“始安郡公,是在扬州被软禁的李袭志吗?”欧阳氏稍微停顿,立刻就想起了始安郡公李袭志。
李袭志终究是宗室一员,彭王妃欧阳氏对宗室要比李绚熟悉的多。
毕竟当年彭王李元轨在世时,和这些宗室堂兄弟也还算不错。
更别说,李绚在扬州时候的事,欧阳氏也一样关心。
李绚点点头,说道:“其实软禁始安郡公的人是刑部尚书裴炎,是薛仲璋用裴炎的密令,这才软禁了始安郡公,后来是陛下亲自下旨,这才解除了始安郡公的禁制。”
说到这里,李绚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始安郡公虽被放了出来,但他的次子李玄嗣被迫从禁军中郎将,调任左骁卫将军。”
禁军中郎将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因为他守的就是玄武门。
欧阳氏淡淡的点头,低头喝了口粥,然后才微微摇头,叹声说道:“玄武门那地方,能不守就不守吧。”
“阿母所言极是。”李绚赶紧点头赞同。
玄武门这个三个字在如今的大唐虽不再是特别禁忌,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都能提起的。
宗室子弟,更是忌惮如斯。
李绚紧跟着说道:“李玄嗣虽然丢了禁军中郎将的职司,但儿子觉得,左骁卫将军终算是升了一级,而且接下来将是大唐和吐蕃之战,左骁卫必定是要调出去作战的,到时候建功立业,难道还不比禁军中郎将强吗?”
说到这里,李绚压低声音说道:“更何况,他们还保住了李怀俨的礼部侍郎,陛下态度如何,一眼可见。”
安康郡公一脉,虽然和隐太子关联颇深,但如今安康郡公一脉,几乎已经彻底灭绝。
始安郡公李袭志一脉虽然身上还背有一定嫌疑,但终究只是嫌疑。
只需要将他们隔离在最核心的圈子之外,依旧是可以好好使用的。
甚至若能在朝中鼎立新功,虽不至于说是升任礼部尚书,但外出任职一地上州刺史,还是没问题的。
李绚只不过是给李怀俨去了一封信,李怀俨立刻就将自己的亲信心腹派了过来,他们的心思也是清楚昭然的。
礼部的人,如何可能不通朝中司仪。
这一下,典客署和司仪署两位主簿都在李绚的掌控之下。
虽不至于他掌控了鸿胪寺,但鸿胪寺真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还真瞒不过他。
而且这还都仅仅是在明面之上,在常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李绚的触角究竟渗透到什么地方,谁也不知。
……
“使功使过,郎君真的是用到家了。”刘瑾瑜拿着瓷勺,喝完碗里的枣粥,这才介入李绚和欧阳氏的谈话之中。
李绚拿起一旁的白绢,替刘瑾瑜擦了擦嘴角,然后才轻轻摇头道:“话虽如此,但事情远没那么容易。人生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如果仅仅执迷于使功使过之说,难免会有所偏颇。
甚至很有可能会被人抓住机会利用,所以千万不要迷信书本之说。”
李绚非常清楚,人虽然是他从李怀俨的手下调过来的,但此人终究不是他的人。
万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别人所趁,李绚很有可能会顿陷生死两难之局。
“阿母,你看看他,逮出个机会就得理不饶人了。”刘瑾瑜突然转头看向欧阳氏,嘟着嘴,满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欧阳氏立刻瞪向李绚:“大郎,你平时就不能让一让三娘吗?”
“都是儿子的错,”李绚立刻满脸无奈的低头认错,侧眼一看,刘瑾瑜已经嘻嘻的笑了起来。
欧阳氏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随口问道:“接下来的三日你如何安排?”
元夕前后三日,长安取消宵禁,但官员休沐,只有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
“今明两日陪阿母和三娘,明晚儿子要主持招待各国来使的元夕贺宴,今年毕竟是儿子初任鸿胪寺少卿,里外总要有所交代。”李绚稍作停顿,随后说道:“况且以你今年三娘的模样,怕也无法上街游玩,故而儿子在曲江时安排了船,今夜正好带三娘在曲江之上转一转,散散心。”
欧阳氏转头看向了刘瑾瑜,轻声问道:“三娘,你觉得如何,若还有不对,直接讲。”
刘瑾瑜侧头看向李绚,柔声说道:“郎君安排的甚是妥当,三娘无论去哪里无所谓,只要能和郎君一起便可。”
“好吧,随便你们吧,看来我这个老人是真的有点碍事了。”
……
夜色之下,灯火星点。
一只乌篷船行在曲江池,李绚坐在稍微后一些的地方,小火炉烧的通红。
火炉上温着一壶清酒,四只酒杯随意的落在两侧。
李绚抱着刘瑾瑜,缩在温暖的羊皮大衣之中,有些脸色发红的看着前方趴在船首看着外面无数灯的两小只。
四娘刘舒璧和五娘刘琼玉。
这两个孩子还在是下午时候被刘府送过来的,让李绚照看着今夜带他们看灯火。
李绚一眼就看过来,刘家的长辈这是要趁着过节自己玩闹,但是又害怕孩子出事,这才都交到了李绚手里。
李绚倒是没有太大的所谓,两个孩子而已。
李绚抬头看向夜空,绚烂的夜空之中,明月高挂在中天之上。
四周上下无数的星辰点缀在夜幕之上,一派的绚丽景象。
两侧的岸边,一个个年轻的行人手里把着明亮的灯笼,看不清楚人影,只有一只只的灯火。
曲江池上,同样有无数的船只,行走之间灯火燃起,
刘瑾瑜靠在李绚身侧,目光从嬉闹的刘舒璧和刘琼玉身上收回,最后落在自己的肚子上,脸上带着柔和的光芒,侧身看向李绚:“郎君,你说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绚低着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刘瑾瑜,低声说道:“怎么,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刘瑾瑜靠在李绚怀里,低声说道:“若是能生个男孩,便能够承继王府香火,若是生个女孩……”
“生个女孩也是一样,傻丫头。”李绚神说捏了捏刘瑾瑜秀鼻,然后将她往怀里抱了抱,轻声说道:“你我现在还年轻,算是两年生一个,到三十,起码能有六个孩子……”
“瞎说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刘瑾瑜没好气的白了李绚一眼,神色间再没有之前那股担忧,反而是李绚腰间被掐的紫了一块。
李绚略微苦笑,这种话题挺没意思的,但偏偏有太多人,希望能够在这种话题上做文章。
声音稍微,刘瑾瑜靠在李绚怀里,低声说道:“郎君,做首诗,妾身想听。”
一句想听,酥掉了李绚半个身子的骨头。
“好。”李绚抬起头,看着眼前宽阔的曲江池,水上灯火星点,黑暗中难分边际,突然心中一动,轻声念道:“西风吹皱曲江池,一夜龙女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幽幽的声音中,刘瑾瑜有些痴了。
曲江池龙女,一个偏僻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