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西垂,暮鼓之声早已经落下,灯火星点,整个太平坊逐渐的陷入沉寂。
二更锣声有节奏的响起,悠扬的轻喊声在整个太平坊内传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平安无事,早睡早起。”
李绚站在坊门之下,看着坊内仅有的几个行人,在里长的劝导下,迅速的归家,然后关门闭窗,准备休息,整个太平坊彻底安静了下来。
李绚的身后,一队金吾卫,一队千牛卫分别立于两侧。
崔鼎挂着两只金瓜锤,周乾怀里抱着千牛刀,全身甲胄。
两个人的目光不时的落在人群当中,脸色无比难堪的钦钝角干身上。
当大街上的人影彻底消失之后,里长和坊正立刻回到了坊门之下。
李绚眼神淡漠的看着两个人,极具威压的目光,让两人根本敢抬头。
“数月之前,新罗使曾来过这里,进入过这里的某栋宅子。”李绚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一样,深深的凿进了里长和坊正的心里。
上百名金吾卫和千牛卫士,同时死死的盯着里长和坊正。
“本王知道,太平坊住的多是权势人家,很多人你们得罪不起。”李绚的目光落在整个太平坊内,北面过街就是朱雀门,
在这里居住的,不知道有多少朝中重臣,皇亲国戚。
虽说很多高官显贵可以随意的在墙上开门,但太平坊北面是皇宫,谁没有脑子,会将大门开到皇宫对面,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整条长街,坐北朝南,南面的一排,有好几家都在南侧的院墙上开了门,但北面却是一家都没有,而李绚如今盯上的,也就在北面这一排。
站在屋顶之上,就能够眺望整个皇宫。
平常人不会也没胆子这么做,即便是权贵之家,这么做也容易被扣上一顶僭越之帽。
但东海王和钦钝角干,他们当初就是在这里窥见李绚进入皇宫的。
……
如今虽然夜深,但也有少数几家人家还亮着灯。
很多人虽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但足够警惕的人却早就已经嗅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这里有太多人,你们得罪不起,但本王你们同样得罪不起,今夜若是不安分一些,千牛卫大狱,现在可是空着很多,足够将你们和你们所有的家人全部都装进去了。”李绚话音刚落,里长和坊正就立刻同时拱手到:“下官不敢!”
李绚冷漠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淡淡的说道:“本王不问你们敢不敢,本王就问你们,在去年九月下旬,这北面一排房屋里,究竟有哪几家平日里根本没人,或者说只有少数仆役在的?”
里长一脸苦涩的向前,拱手道:“回禀王上,这样的人家整个太平坊一共有十几家,光是这北面一排的,也有七八家。”
“名单。”李绚直接伸手。
里长略作迟疑,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张,最后从里面取出一张递给了李绚。
李绚满意的点点头,
坊正和里长,作为长安一百零八个地头蛇,坊内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多少黑夜中看不见的恶事,他们全部都在黑暗中默默的看着。
虽然知道,但很少出声。
就像学堂里的老师,学生在正也是一样。
李绚没有直接询问里长和坊正那晚的事情,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未必真的知情多少。
毕竟如果他们真的知情的话,东海王也不会容许他们活下来。
这件事,李绚真正盯的是新罗请罪使钦钝角干。
“走吧,头前带路。”李绚一挥手,两个人立刻迈步向前。
……
在千牛卫和金吾卫的注视之下,钦钝角干跟着李绚,缓缓的行走在长街上,他的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急促了起来。
“停步。”李绚看着手里的名单,看着眼前这间彻底黑暗的宅子,看着坊正和里长问道:“这里是前户部侍郎郭运之家?”
“是的,郭侍郎去年春天,调任滁州都督。”里长立刻拱手,上前介绍郭侍郎家中的情况。
里长刚刚说完,李绚立刻转身,目光如同锋利的长剑一样,死死的盯向了钦钝角干。
钦钝角干一瞬间竟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赶紧低头。
李绚嘴角闪过一阵冷笑,然后看向里长和坊正说道:“继续前行。”
“喏!”里长和坊正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郭侍郎虽不在朝中,但他在朝中耕耘多年,关系密布。
不管是谁想要得罪他,都得仔细思量思量。
李绚继续前行,一连走过好几家家中无人的老宅子。
每一次,李绚都要询问主人家的身份来历,也总要回头去看钦钝角干一眼。
一眼之后,便继续前行,直到来到新的宅院之前。
“这间宅子是韦少府的宅子。”李绚一看名单的名字,立刻忍不住皱起眉头。
里长上前半步,说道:“回禀王爷,韦少府上元元年,迁司农卿,检校园苑,二年,任少府卿,如今仍在洛阳,督造上阳宫,年节不回,家人亦前往洛阳,家中只有几名老仆,如今这时,怕是业已经休息了。”
李绚当然知道韦少府是谁,韦机,韦弘机。
前殿中监,将作监,司农少卿,司农卿,如今就任少府卿。
少府之职,掌皇家百工,郊祀圭璧,天子器玩、后妃服饰雕文错彩,车路,马辔,织染,冠冕,范镕,兵农之器,诸铸钱,互市等等。
一言蔽之,少府卿,就是皇帝的财政内管家。
韦弘机受皇帝信重,可见一斑。
李绚微微点头,同时转头看向了后方的钦钝角干。
就见钦钝角干看了一眼韦府宅邸,立刻就转过头,看向别处,双手虽然自然吹落,但十指贲张,虽然呼吸平稳,但心跳却跳得极快。
李绚侧身看向里长和坊正,说道:“走吧,我们去下一家。”
李绚刚一迈步,钦钝角干全身上下紧张的姿态,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就在这一瞬间,李绚又一停步,重新回望韦府宅邸。
就这一下,钦钝的心跳再度剧烈的跳动了起来,浑身上下十指贲张,面色极度难堪的看向李绚,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彻底沉重下来。
李绚的目光轻轻的落在钦钝角干的身上,他语气轻然的说道:“国使,你的心跳又加速了。”
李绚话音甫落,所有的千牛卫和金吾卫,全部死死的盯住了钦钝角干。
这一次,虎目之下,钦钝角干甚至忍不住的开始颤抖了起来。
“王……王爷,王爷说笑了,外臣只是有些冷而已。”钦钝角干嘴角微微抽搐,死活不肯承认他自己的异样。
李绚嘴角轻轻冷笑,目光盯向坊正和里长,冷声说道:“从去年九月到现在,这栋宅子,还有左右,以及南面的那栋宅子,这四家,在宵禁之后,出入所用的凭证,记录,全部都交上来,有丝毫隐瞒,尔等即刻下狱。”
“喏!”崔鼎和周乾同时拱手,然后目光炯炯的看向坊正和里长,仿佛就等着两人拒绝一样。
坊正和里长嘴角微微抽搐,最后还是返回了家中一趟,这才将李绚需要的所有东西全部都准备了出来。
李绚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打开所有的纪录,认真的去看,然后看到九月十九日的某一页之后,脸色瞬间冷肃下来。
“英国公府有人在九月十九日夜,曾经有人驾驶马车进入过这里?”李绚的呼吸顿时沉重了起来,甚至有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嗣英国公李敬业,怎么这事又和他扯上关系了。
是他真的和东海王有什么勾连,还是说他被东海王给死死的盯上了?
坊正这个时候微微上前,拱手道:“回禀王爷,南面的这座宅邸就是嗣英国公府的别院。”
“别院,英国公府在太平坊还有别院?”李绚顿时有些又气又怒。
帝都居,大不易。
不说普通人,就是中低层的官员,也买不起长安的一栋宅子。
英国公府,是太宗朝时赐予英国公李積的府邸,李敬业现在也就住在那里。
可是如今的这座大宅,里面灯火稀落,但却并无几个人居住,一派冷清。
但方圆之大,绝对非同寻常。
太平坊,北面便是皇宫,如此紧要之地,李敬业竟然在这里拥有一座宅邸。
“那座宅子,一直都是英国公府的吗?”李绚的神色突然间阴沉了下来。
“不是。”里长赶紧上前,说道:“那座宅子,是咸亨三年,也就是四年前,英国公从故相侍中永安郡公姜恪家人手中买到的。”
李绚眉头微微一挑,说道:“永安郡公姜恪,若是本王所记无误的话,姜家如今已无子弟在京中任职吧,而且好像永安郡公当年便是英国公麾下对吧?”
里长立刻拱手道:“王爷所言无差,永安郡公因战功升为宰相,只是后人不堪,无法守住这份家业。”
李绚抬头,左侧是少府令韦弘机的宅子,右侧是英国公李敬业的宅子。
“来人。”李绚侧身看向一侧的周乾,周乾立刻拱手道:“下官在!”
“立刻传信左千牛卫府,将此事通报北平郡王,看能不能通告宫中,若是不能,即刻回返。”李绚话音刚落,周乾已经拱手离去。
这件事他并不想禀报中枢,即便是李绚的岳翁刘仁轨,当年也是英国公李積的手下,前侍中,宰相姜恪当年同样也是英国公李積的手下。
他相信,只要他禀奏中枢,中枢那边立刻就会有人前来查察。
笔记本系统崩了,虽然很快重装,但输入法什么的,还是有些不习惯,今晚更新会稍晚个十来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