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婆娑,夏风微冷。
道旁废墟深处,树木稀疏。
章婉玉坐在一块平石之上,内侍陈忠站在左侧,躬身赞叹道:“那位南昌王,确实有几分本事。”
稍作停顿,陈忠对着另外一侧的圣女叶绾绾微微躬身,然后才继续说道:“老奴原是听闻少主和圣女被困梅岭关,彼时又恰好在睦州堂,所以才过来看一看,未曾想,那位南昌王果真长了三头六臂,守城都能守的洛勇杰千余军卒全军覆没……”
“连累总管担心了,婉儿和圣女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章婉玉稍微停顿,脸上带起一丝忧虑,看向陈忠,说道:“总管,虽说每次失利,都有我自身等的缘故,但南昌王总能抓出我们的错误,或者说,他总能逼迫或者引诱我们落出破绽,这样的敌人,该如何处理?”
“哦,少主如此感觉的吗?”陈忠的脸色顿时肃然起来,章婉玉的亲身感触,让陈忠颇觉讶然。
“堂主所言甚对,绾绾也是这般感觉的。”叶绾绾点头赞同,她抬头望向梅岭关,担忧的说道:“绾绾有的时候总感觉,这南昌王的所在,就像是一个漩涡,不管是神都,扬州,婺州,还是在梅岭关,都是一样,我们不管投入多少的力量,到最后,总是一败涂地。”
神都,扬州,杭州,几次谋划出错,都是南昌王的参与。
婺州更是如此,人手的直接损失还在前几次之上。
从一开始潜入婺州的六百黑卒,到睦州援入的三百,还有之后,洛勇杰所率领的一千,几乎所有人都死在了婺州。
另外还有婺州分堂在东阳的人手,天阴教从兰溪征募的三百忠信。
之前在山道上被冲散的五百援兵。
前前后后,光是折损在李绚手上的天阴教徒,就有两三千人。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那么天阴教不管有多少人都不够损折的。
“这位南昌王有名将之姿啊,老奴这一趟算是来对了。”陈忠神色闪烁,稍微停顿,他看着章婉玉说道:“睦州堂已经开始整调两千人马,再加上现在的这批人,还有各县抽调的工匠弩机和投石车也都会陆续送到山上来,然后送到梅岭关下。”
“送到梅岭关下?”章婉玉脸上顿时愕然,诧异的说道:“这山道难行,想要抵达,怕得好几天。”
“无妨,老奴下了严令,三日内他们必须抵达梅岭关下。”陈忠面色平静,神色冷厉,然后紧跟着说道:“三日抵达之后,整修军械,然后全力攻城,务必一战而下。”
“是要举事了。”章婉玉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五日后,睦州易帜,在此之前,少主最好拿下梅岭关,杀了南昌王祭旗!”
陈忠平静的一句话,杀戮的血腥味立刻通过叶绾绾的视线传入到李绚的眼中。
两千五百人,再加上投石车,弩机,还有抵达之后可能会打造出来的井阑和攻城锤等一众战械。
天阴教这一次为了攻破梅岭关可以说是真正的动员了起来。
也是,三千人的力量,如果集合在一起,足够打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了。
但是这些人,却被李绚一小口一小口的全部吃掉。
换成谁都要郑重以待。
“圣后说,以后在其他地方,难免也会遇到类似的难关,难免也会遇到类似的强手,如此还不如提前一步适应,免得真到了关键时刻,遇到类似的事情拖后腿。”陈忠话说的很平静,章婉玉和叶绾绾甚至能够隐隐穿过陈忠的面孔,看到媱后冷厉的面孔。
“是婉玉让圣后失望了。”章婉玉的脸色顿时涌起了无限的内疚。
站起来,她朝着西北山中总坛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一旁的叶绾绾赶紧跟着行礼。
低着头,叶绾绾心里有些疑惑不解,眼下这局面,根本不适合她在场吧。
其实在之前的时候,叶绾绾就已经提出了要回避,但是陈忠却坚持要让她旁听,这让叶绾绾有些坐卧不安。
叶绾绾心里清楚,她自己虽然是天阴教圣女,但却从来都不是天阴教的真正核心。
很多机密事务,她都不得与闻。
甚至很多时候,天阴教的那些堂主,都敢把她当成是利用的棋子。
对于自己的地位,叶绾绾离开看的很清楚,所以她历来也非常的懂规矩,知进退,很多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她也历来都不打听,但今天是怎么回事。
“圣后这一次让老奴来,就是让老奴告诉圣女和少主,这一次攻击梅岭关,一切以圣女为主,少主为辅。”陈忠猛然间一双冷眼看向叶绾绾。
叶绾绾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对着陈忠和章婉玉恭敬的行礼,道:“绾绾知道该怎么做。”
无非就是以她这个圣女的名头作为掩护,真正在动手的,实际上却是章婉玉。
叶绾绾就是个背锅的角色。
陈忠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对着叶绾绾说道:“圣女既然明白了,现在麻烦圣女去安排何劲吧。”
“喏!”叶绾绾立刻拱手,然后转身朝远处的人群中走去。
现在这个时候,人们正在这里安营扎寨,没打算退回去,也没打算继续前进。
他们需要休整一番。
在叶绾绾视线之后看到这一切的李绚,不由得微微皱眉。
燕涛他们之所以会和这些天阴教徒中间相遇,是因为他们在尽可能劫杀天阴教徒的同时,也在尽力的破坏山道。
天阴教的这些人一堵路,山道立刻就破坏不下去了。
不过……
黑暗之中,李绚的嘴角微微闪起一丝冷笑。
不着急慢慢来。
……
看着叶绾绾离开的背影,确定她再也无法偷听他们谈话,陈忠这才肃穆起来,看向叶绾绾说道:“少主,老奴刚才有些话没说。”
章婉玉的脸色同时正色起来,她看着陈忠说道:“看出来了,忠叔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肯定别有他事。”
陈忠是什么人,他是媱后陈硕真身边最得力的亲信。
而且从来不插手天阴教的事务,只负责总堂内部和媱后有关的庶务处理,其他的一概不管。
即便有什么事情,有人求到他的身上,他也一样的默然不语。
这样的人物,对整个天阴教看似没有任何的作用。
对天阴教的绝大多数人来讲,他的存在与否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绝大多数时间一长就已经将他忽视。
根本没多少人知道,他在整个天阴教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高手。
“史叙死了。”陈忠一句话,直接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在章婉玉耳边响起。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赶紧追问:“他是怎么死的,教中打算怎么处理。”
“上吊自杀。”陈忠忍不住的摇摇头,说道:“他死后,我们会继续用他的名义,对外发表檄文,对内,则由司马袁晁代他负责内外一切事务,一直到拿下越州……相比于史叙,袁晁更加听话。”
章婉玉知道袁晁,他是之前的睦州兵曹参军。
天阴教控制睦州的过程中,有一批人死活不肯和他们一致,所以他们只好送那些人下地域,这其中就包括千人睦州司马。
所以为了应对局面,天阴教就将袁晁提了起来。
“此人之前好像也只是暂时蛰伏,并不真正认同我教吧。”章婉玉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皱眉看向陈忠。
“所以,在史叙死后,老奴将史叙的小妾送到了袁晁的床上。”陈忠一句话声音很轻,但这其中的用意却很阴险。
史叙死了,他的小妾出现在了袁晁的床上。
这些东西是解释不清楚的。
朝廷方面想也不用想就会认为是袁晁害死了史叙,抢了他的小妾。
袁晁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和天阴教一条路走到黑。
“袁晁是睦州司马,那么睦州的那些役卒,是不是也可以归我教掌控。”章婉玉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当中另外一个好处。
天阴教虽然掌控了睦州,但依旧有不少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的人。
这些人有的藏在乡下,有的则是隐遁山野,有的则是早已经被投入牢狱……
这些人数量不在少数,之前天阴教一直都在派人盯着他们。
如果说袁晁翻转立场,那么这些人的立场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这时候,天阴教盯着这些人的力量就能抽出去,这些人也能加入到天阴教的阵营当中。
此消彼长,天阴教所拥有的力量一下子就多了不少。
“这个自然,老奴答应袁晁,拿下婺州之后,史叙就会病死,袁晁会成为睦州刺史,或许我们还会让他当皇帝,只过过上这一阵,再由你大哥代替了他。如此一来传承也算有序,起码对内对外就都能够交代都过去了。”陈忠一番话,道出了天阴教的这个计划。
章婉玉微微的点头,看向陈忠,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个袁晁,怕不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若是他到时候不肯……得提防他的势力膨胀过快。”
“少主,这是最不用担心的,一旦起事,他就会率兵出证……”
……
黑暗的房间里,李绚一个人坐在房间里。
窗户敞开,新月如钩。
一杯清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李绚抬起头,看向窗外,小院的门口有千牛卫在守护。
但是在院落当中,暗藏着很多人们都看不到南昌府卫。
李绚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
陈忠。
李绚轻轻琢磨着这个人。
不得不承认,李绚拿下梅岭关,前前后后杀伤了将近两千名的天阴教徒。
但这些人真正死在他手里的很少。
但很多都是因为他布局的原因,死在了婺州。
以至于到了如今,整个婺州天阴教的存在已经薄弱到了极限。
现在,李绚又拿下了梅岭关,扼住了天阴教南下的要害。
他现在已经成了媱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稍微沉吟了一下,李绚突然开口:“来人……”
……
寅时六刻,沉睡当中的李绚猛然睁眼。
一瞬间,一声轻咦突兀的在房间角落里响起。
顷刻间,一道剑光已经从床榻上直射而出,狠狠的射向了角落里。
“叮”的一声轻响,长剑转眼已经倒飞而去,朝着床榻上的李绚直射而来。
但此刻,李绚就像是提前已经预料到了一样。
整个人平静淡然的朝侧面一坐,长剑已经从他的耳边闪过。
“铎”的一声,插在了李绚身后的剑身上。
“呛啷!”秋水般的剑刃拔出三寸,映照出李绚冰冷的眼神。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