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之内,光线婆娑。
李绚和余泽相互对视,面面相觑,坐在一侧的欧阳通脸上也露出了肃然之色。
“阎泰被流放桂州,有些过了吧?”李绚将手里的密信放在桌案上,目光中满是疑惑。
阎泰毕竟是阎立德之子,阎立本之侄,哪怕不考虑阎庄刚刚“病逝”之事,也都应该考虑那二位脸面。
更何况今日是太子三七之日,太子家令前日刚刚病逝,太子家令之弟就在今日莫名被贬。
这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竟然还未说原因?”李绚抬头看向欧阳通,略带愤懑的问道:“舅父,朝中行事一向如此吗?”
贬谪阎泰的诏书中并无写明贬斥他的原因为何,这一点很奇怪。
相比于满脸不解的李绚和余泽,欧阳通坐在那里,平静的喝茶,只是眼神中带着一丝了然。
欧阳通抬头看向李竹:“派人去看一下,阎府是否已经开始收拾行装,立刻要准备启程桂州?”
李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李绚,李绚点头,李竹立刻拱手应诺,转身离去。
欧阳通转身看向了李绚,正色的问道:“大郎,你觉得如何?”
“立刻启程桂州,这太苛刻了……等等,不对。”李绚猛的看向了欧阳通,沉声说道:“如果阎泰已经准备立刻启程桂州,就说他对这份贬谪无丝毫不满,就是说他们也认为朝堂如此处置是对的。”
“不仅是阎泰,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吏部,对此都无异议。”
李绚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中间一些诡异的细节,思索着说道:“当年立本公,立德公在世之时,不知道恩泽多少人,阎庄刚刚亡故,朝廷就贬谪阎泰,按理是说不过去的,但若是有个能说的过去,但又不方便说出口的原因,那各省各部之人,自然住口不言。阎庄,他究竟做了什么?”
“继续!”欧阳通端起了放在一侧的茶杯,竟是意态闲适的品起了茶。
李绚侧过头,望向庭院之中,庭院深深,绿木掩映,就如同眼前的局面一样,错综复杂。
抬起头,一条笔直的石子路直通向前,此刻,就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划破了李绚的脑海。
“是太子,唯一可说的,是阎庄留了类似遗折之类的东西,上呈皇帝和天后,其中甚至涉及敏感之事,故天后大怒,贬谪阎泰。”话到这里,李绚脸色突然闪现出一丝异样,他看向了欧阳通:“舅父,如不考虑天阴教之事,原因只可能如此,但考虑到天阴教,那就是阎庄在出发之前,为了取信太阴教,在宫中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惹的天后大怒,这是外甥想的原因。”
李绚的眉头猛然一挑,他似乎看到了掩藏这一切表象之后的真相,李绚重新缓缓的坐回到了胡椅上。
突然,他猛的一拍额头,恨恨的说道:“我怎么如此蠢笨,竟然没看透这一切表面的假象。”
欧阳通满意的点头,转头看向余泽:“贯中贤弟,你可有想通?”
“嗯!”余泽沉沉的点头,李绚都快把话说尽了,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但他依旧眉头紧锁,眼中满是不忍之色。
“这是一个局,”李绚看向余泽,轻声说道:“天后是不会震怒的,因为剿灭天阴教,阎庄很关键。所以天后不会为了阎庄的所作所为而暴怒,就算是要做什么也在这一切之后,所以这一切全部都是一个局,包括丘神積前往阎庄府邸,秘卫包围阎庄府邸,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都是做给天阴教人看的,甚至阎泰被罚也是如此。”
“可惜我等当局者迷,无法跳将出来,对此竟茫无所知。”余泽苦笑,看向欧阳通:“通师兄,如此一来,这代价是否太大?”
李绚身形一顿,看向欧阳通,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受命于天,天意之所予也,故号为天子者,亦视天如父,视天以孝道也,奉天承运,天意难违。”欧阳通儒学大家,对此自然无比清楚,阎泰被贬桂州的诏令已发,一切已无回转余地。
圣旨已下,天后是不会朝令夕改的。
“阎庄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李绚心中感慨,阎庄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帮助朝廷彻底清除天阴教逆党,彻彻底底定东南,然而如今胜负未知,就已经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一旦他有所失手,阎泰就连唯一机会都无了。
阎家这一代,阎立本后人阎元郎早年就任亳州刺史,但已亡故。
阎立德后人,长子阎玄邃,官至司农少卿,早在二十年前亡故。
阎庄,夫人刘氏为工部尚书刘审礼之妹,官至太子家令。
三子阎泰,朝散大夫、尚舍奉御,如今坐罪流放桂州。
阎立行后人,阎元秀如今就任甘州司马。
阎庄如今可算是将整个家族都赌了进去,一旦他失败,整个阎家将彻底从朝堂退出。
即便是他的舅兄刘审礼为工部尚书,但此事凶险,一旦失败,刘审礼也做不了多少。
“这是天后的一贯手法。”
欧阳通肃穆的看着李绚和余泽,低声说道:“你们两人不在朝中,很多事难以窥得背后真相,所以以后行事,千万勿要将自己陷入没有选择的境地。”
“喏!”李绚和余泽同时接受受训,李绚站起身,看向欧阳通:“舅父,如今这事,就连我等都被蒙在鼓里,天阴教众人怕更是难以窥透其中真相,阎当时还是有机会携功而回的。”
阎庄只能在铲除天阴教一战中,建立殊功,则自可获得超人功勋。
到那时,不仅他自己将获重用,就是他弟弟也将从流放中解脱,甚至能够打通前往宰相之途。
太子家令,从四品上,再往上一步,便可获得刺史之职,大唐虽有300刺史之位,但无数世家豪门,宗室外戚,寒门庶族,都在死死盯着那样的位置,能得其一已是万分侥幸。
阎庄做了这么多事,一旦功成,最低都是一任刺史。
“大郎,为舅,这里舅父就教伱
不要忘记,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哪怕再死一次,也无可奈何,大理寺,刑部,各州府县,千牛卫,金吾卫甚至都无法调查,你明白吗?”
欧阳通这番话,深意满满,有太多不可说之话,无法言出。
“外甥省的。”李绚认真的点头,心里升起一丝寒意。
他哪里会不知,阎庄最大的敌人,其实就是这一次想要在天阴教功劳上分一杯羹的方方面面,阎庄一死,分蛋糕的人自然就少了一份。
“还有,这一次你前往东南,杀戮轻一些。”欧阳通一句话说的很直接。
李绚整个人不由微微一顿。
这一次,是李治布局,要彻底剿灭整个东南叛逆。
看看阎庄,为此他都付出了何等代价,如今方方面面都已经快速的运转起来,然后就等天阴教主力集齐,然后一举荡灭。
想要彻底荡平天阴教隐患,首先必须彻底的剿灭天阴教骨干主力。
如此之下,连累的无辜绝不在少数。
“外甥也想过此事,但此非是外甥可以做主,外甥只能说尽己之力,婺州如此,至于其他……”李绚神色一阵艰难。
他何尝不知这一趟将会造就血腥杀戮,少则数千,多则上万,但此种事情不是心慈手软就可的。
若是不能将天阴教死忠一举荡平,数十年后,叛乱必然再度掀起。
欧阳通摆摆手,沉声说道:“我是一州刺史,此种关节我又怎能不清楚,只是要你不要妄造杀戮而已。”
“这个自然。”李绚稍微松了口气,说道:“外甥又不是白起,不需挖万人坑的,再说婺州终是外甥治下,外甥自当保全百姓安妥。”
“你能如此想最好,给,这是我的拜帖,如遇紧急情况,可至越州都督府,找段宝玄,他是我的同年。”欧阳通最后将一记杀手锏,递到了李绚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