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百官都镇住,不敢有所动作。
不怪乎他们脑补。
主要是赵祯给赵骏的头衔太夸张,让人忍不住这么想。
这待遇,太子都没这么好。
毕竟当年赵祯当皇太子的时候,只是江宁尹、建康军节度使,进封升王。
一个节度使,亲王爵位,以及其它开府仪同三司之类的散官。
别看是亲王爵位,可不是宋王。宋是国号,能以这个称呼为爵位的,现在就只有赵骏一人。
哪怕只是国公,恐怕也位比亲王,放在整个大宋这个待遇都相当炸裂。
所以百官们几乎本能会想,赵骏恐怕是先帝留下来的儿子,再仔细看看,眉宇间居然还真的与赵祯有点相似。
“额”
“春卿兄,刚刚你义愤填膺,准备上书弹劾,此刻正是你报拳拳之心之时啊。”
“次公兄,你这厮要害我是吧。”
“希言,伱怎么看?”
“能怎么看,静观其变就是了。”
官员们交头接耳,低声说着。
宋代官员帽子左右两侧都有个翅膀,不便交谈。
但那是指常朝以及办公时候才会穿普通公服,帽子上有两个翅膀。
而昨日赵祯下诏,今日朝会隆重,百官皆穿朝服。
所以大家今天穿的是只有大型祭典活动以及隆重朝会时才会穿的朝服,头上没有两个翅膀。
不过交头接耳的基本都是中后排的三四五品官员。
前排的一二品高官们个个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相比于么出头鸟。
即便是有些话要说,也只会安排
因为言官不入罪!
所以在场间经历了几分钟安静,几分钟骚乱,几分钟议论之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监察御史张宗谊走到中间,向赵祯拱手说道:“官家。”
“嗯?”
赵祯看向下方。
百官也都顷刻间恢复站姿,目光都投降张宗谊身上。
终于有出头鸟了吗?
“臣想问赵骏是否先帝之子?”
张宗谊说道。
赵祯沉声道:“赵骏的身份,不是尔等能够妄论的。”
官家没有明说?
张宗谊不依不饶道:“既非先帝之子,又如何能被封为宋国公?请官家收回成命。”
赵祯不满道:“朕为天子,加封大臣,还需要缘由吗?满朝也并非没有封赏国公者,尔等何时有过非议?你们不就是因为看赵骏年轻,觉得好欺负?”
护犊子?
百官心中一惊,没想到官家这么保着赵骏,想到赵骏神秘的身份,不由得对他先帝之子的猜想加深一分。
如果赵骏真的是先帝遗子,那官家为什么要让他执掌皇城司,甚至执掌政制院呢?
这不符合常理啊。
假如官家是觉得自己生不出儿子,并且身体不好,需要继承人的话,那就大大方方地把赵骏亮出来,将他是先帝之子的证据公布于众,然后入宗室籍,封为皇太弟即可。
没必要直接让他担任百官之首。
会不会是官家确实有意改革大宋,但又怕士大夫统一意见,执掌权柄,所以派出信任的宗室子弟,监视吕夷简他们呢?
这也没道理。
监视的话派个副职就行,没必要执掌主官,这样的话不就是以赵骏为主了吗?
吕夷简他们反倒是监视他的人。
这情况太诡异了。
百官们只觉得摸不着头脑,里面像是有什么迷雾一样,令人不解。
只是虽有疑惑,但不乏有愣头青继续上书。
就看到殿中侍御史张奎也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官家,不管怎么样,我大宋还未有不入科举,不经历地方就节制百官者,国家大事,岂能如此荒唐?”
赵祯还没说话,宰相王随就驳斥道:“官家此举自有用意,我等诸位相公都已经见识赵骏之才,皆服之,难道尔等比之官家、诸相公都要更有识人之明吗?”
“不敢,只是若想知政制院,非常人所能做到,我等想知道这赵骏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侍御史刘夔也站了出来。
“不错,虽然这赵骏清查了不少开封府的污秽,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官家需要的是治国的大才,而不是靠皇城司的刀柄服众。”
“胡说八道,尔等又怎么知道赵骏没有治国的才能?依老夫之见,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强。”
“呵呵,光靠说可没什么用?即便真有才能,也该先考科举,再步步经历地方,才能位列执宰。什么都不做,就能直通中枢,与古之奸逆何异?”
“当年李林甫向源乾曜求取郎官,源乾曜说,郎官应有才干声望,哥奴也能当郎官?果然之后他靠溜须拍马为宰相,祸国殃民。官家新立政制院,志在节制天下,怎么能任命没有才干声望之人呢?”
“赵骏如今名动汴梁,汴梁百姓对他交口称赞,一夜荡平开封府污秽,又正准备清剿无忧洞和鬼樊楼。这是汴梁历代开封府尹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就没有才干声望了?”
“谁都知道开封府迟迟不能剿灭这些,都是因为背后有高官权贵庇佑。赵骏是不畏权贵,做了这些事情,那又怎么样?官家若想要他们死,谁都能做到!”
“尔等恐怕不知交子铺的事情,就是由赵骏提出。如今交子铺令国库有余,能够负担起边军粮草,还提出茶叶之法,抑制物价,开中交引,让商贾不再虚估私肥,安分入中,皆赖于赵骏也!”
“呵呵,交子铺蜀中便有。茶法及交引法,也都是李相的功劳,怎么就都安置在他头上去了?”
“你们这些人,不就是因为他在你们当中没有才干声望,才如此的吗?说这些大话做什么?你们要是有才干声望,那就让汴梁百姓为你们交口称赞一个?”
话匣子打开,有人做第一个之后,
宰相吕夷简和王曾没有说话,其余王随、蔡齐、盛度、宋绶,乃至包括晏殊和范仲淹都不甘示弱,站出来为赵骏辩驳。
三相三参虽然在朝中谈不上权倾朝野,却也势力很大。因此他们那一派的人员见老大支持赵骏,便都没有反驳,甚至也有见风向不对,就马上站到赵骏这一边。
而范仲淹是少壮派领袖,欧阳修现在只是个馆阁校勘,没资格上朝。其余余靖、尹洙、吴遵路、蔡襄、王质、王洙等人一样,要么级别低,要么只有寄禄官没有差遣,上不了朝。
但龙图阁直学士李紘是从三品,有资格参加朝议。知谏院富弼是以开封府推官兼台谏官,虽然是从六品,可谏官和御史都是品低权高,因此也能出席朝会。
此刻二人见范仲淹站队,立即就意识到赵骏恐怕就是范仲淹之前嘴里一直说的高人。
而这位高人,还曾经让范仲淹给了他们一些文书。
那些文书的内容看得他们非常激动,现在亲眼见到高人,虽不免心中有些失望,并非他们想象中智慧老者模样,却也抖擞精神,加入到了论据当中。
一时间以宰相团体为首的派系,与朝堂上其它派系和不满的御史台及谏官纷纷出来辩驳。
朝堂上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宰相团体以前也是分裂的,互相敌视。没想到现在却团结在了一起,让人诧异。
至于御史台和谏官内部同样分裂,比如富弼是谏官,韩琦也是谏官,但此时韩琦却站在了另外一边,并没有跟他一起维护赵骏。
结果就是赵骏自己都还没有为自己开口辩驳,朝堂上就已经为了他而吵起来,一个个口水狂飙,吐沫横飞。
也就是宋仁宗时期朝堂吵架不流行打架。
不然非得练一练。
赵祯就这么看着阻止。
其实阻止也没有意义,台谏没有封驳圣旨诏书的权力,只有宰相和知制诰可以,但三省当中有宰相支持,诏书又怎么可能通不过呢?
所以他们吵架归吵架,其实根本无法改变赵骏执宰大宋的事实。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说得精疲力尽,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正主赵祯和赵骏一直没说话。
还是枢密院事李谘上来道:“请官家肃清朝堂。”
“准!”
赵祯点点头。
王守忠就敲响了铜钲。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垂拱殿内。
百官便渐渐安静下来。
因为如果不安静的话,就会被外面的禁卫赶出去。
甚至如果皇帝追究,还要面临被罢官的可能,所以大家就都老实下来。
等朝内静谧,李谘随后说道:“臣想问,当初官家教臣的办法,真的都是赵骏所说的吗?”
“是。”
赵祯点点头。
李谘就向赵骏拱手道:“下官见过宋国公,国公大才也,下官愿支持国公知政制院!”
“嗯。”
赵骏满意地点点头道:“好。”
李谘就退了回去。
富弼和李紘对视一眼,站出来向赵骏拱手道:“请问国公,那《选集》之说,是国公所著?”
“是我。”
赵骏脸色其实有些尴尬。
那可是他心中最敬爱的人写的,但在宋朝伟人还未出世,那也只能由他这个宵小来冒名了。
虽说伟人不会介意,甚至欣慰于他能够在宋朝实事求是,扎根于民间基层的宏愿,但这毕竟是借了伟人的光芒,所以心里还是十分羞愧。
赵骏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发誓,自己一定要继承伟人之志,等过一阵子必然走遍大宋,前往各地基层调研,改革大宋弊端,让大宋百姓脱离于水深火热之中,还华夏子民一个朗朗晴天。
“我等支持国公知政制院!”
富弼和李紘拱手一礼。
“好。”
赵骏又点了点头。
接着其余吕党、王党等宰相团体的党羽,也都纷纷上来表示支持。
就连贾昌朝、陈尧佐、王拱辰、章得象、宋庠、宋祁等几人也来表态,称支持宰相们的决断。
顷刻间好像赵骏一下子得到满朝上下的一致认同。
但实际上贾昌朝、陈尧佐、王拱辰、章得象、宋庠、宋祁等人都是吕夷简王曾他们的党羽。比如贾昌朝几人都得到过吕夷简的举荐,而宋庠和宋祁在吕夷简与王曾开战时支持王曾。
其余刑部尚书兼三司副使的夏竦、同知枢密院郑戬、御史中丞范讽、枢密使张耆、三司使程琳、枢密副使王德用、签书枢密院事陈尧佐等十余名一二三品左右的高级大臣,则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场间情况。
别看这里不少人在后来都联合起来跟范仲淹新党干仗,但那是因为他们必须进行利益同盟才能击败范仲淹。在庆历新政之前,他们与吕夷简、王曾等人,也未尝不是政敌关系。
比如夏竦和吕夷简关系就不好,郑戬弹劾过吕夷简和盛度。吕夷简罢黜过范讽,程琳居曾向刘娥进献《武后临朝图》,被范仲淹厌恶等等。
所以他们未必会和吕夷简王曾等宰相站一边。
只不过由于目前的局势太诡异了,这些老狐狸不敢轻易站队,因此一个个沉默不语。
现在敢站出来说话的,不是诸多御史言官,就是一些铁头娃、愣头青。
如张宗谊、张奎、韩琦、刘元瑜等。
此刻支持者明显占了多数,加上不少朝臣中立,这二十来个反对者成为了少数。
一时间殿内立场泾渭分明,支持者至少有三四十人之多,剩下还有几十人则没有贸然出头,静观其变。
“赵骏,你怎么看?”
所有反对者和支持者都站了出来,直到此时,赵祯才看向赵骏。
他很期待赵骏会怎么处理眼下的问题。
听到这句话,大家的目光自然也看向赵骏,包括宰相团队里表示要支持他的人,都是一脸疑惑。
既然要做百官之首,大宋士大夫的领头羊,那就自然要彰显出他的能力。
赵骏就站了出来,走到赵祯台阶下,背对着赵祯,面视百官,环伺一周,看向最前面的那个反对者问道:“你叫什么?”
“监察御史张宗谊!”
张宗谊昂然挺胸抬头,似乎不畏权贵。
赵骏想了想道:“你为什么反对我执政?”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如何能当得起大宋执宰?”
张宗谊说道。
赵骏就笑道:“我记得天圣年间你们家有人伪造地契夺族人田,还说这族人是来历不明者,并非你的族人,你当时装聋作哑,还是大理寺丞章频破了此案。你马上与家人撇清关系,现在又搞来历不明,你这是旧疾复发了,跟你家人一个德性啊。”
“你!”
张宗谊大怒。
赵骏说道:“我的身份官家知道,诸位相公也知道,就你不知道,你算老几?罢职免官!”
“张宗谊纵容家人夺族人田地,罢职!”
赵祯顺势说道。
张宗谊惊骇不已,连忙拱手说道:“官家,这是赵骏肆意报复,臣绝没有纵容家人。”
“拉下去!”
赵祯摆摆手,以前他绝对不会这样对官员,但现在为了祖上江山,不得不如此了。
立即就有禁卫上来,拉着面如死灰的张宗谊离开。
接着赵骏看向张奎,问道:“你叫什么?”
“殿中侍御史张奎!”
“为什么反对我?”
“自是为了维护国家法度!”
张奎抬起头说道:“你并非科举入仕,按例决不能担此重任。”
“我听说过你,人不错。我前段时间让皇城司查那些御史,看看有没有和马家韩家勾连着,查你的时候发现你为官还是很好。”
赵骏说道:“但有一点你就错了,法度是会变的。汉代没有科举,只有察举,未来几十年后,可能会没有科举,只有高考。孔子还说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如果一个人的才能超过大家,为什么就不能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道路呢?”
张奎还想说点什么,赵骏摆摆手道:“别揪着什么法度不放,规矩是人定的,要灵活运用。当官也是,死脑筋的人在官场上走不了多远。”
旁边范仲淹脸色一滞,哀怨地看了赵骏一眼。
赵骏说完后也没搭理张奎,又看向下一个。
那人站直说道:“太常礼院吴育。”
“哦。”
赵骏环顾四周,问道:“谁是刘元瑜!”
人群里刘元瑜站了出来说道:“本官三司盐钱副使刘元瑜!”
赵骏就对吴育说:“你脑子坏了吧,刘元瑜当初诬陷你在河南放高利贷,欺压百姓,恶你名声,你还跟他一起反对我?”
吴育大怒看向刘元瑜道:“原来是你这小人害我清白!”
当初他知县河南,本来政绩不错要往上调,结果在朝堂上被人弹劾,屡次不能升迁。因为在朝堂里没人,连是谁陷害他的都不知道。
还是靠着之后过硬的政绩,这才步步艰难升迁到了太常寺,现在得知幕后真凶,让吴育非常愤怒。
刘元瑜不满道:“那又如何?言官本就可以风闻奏事!”
“风闻奏事不代表可以凭空诬人清白。”
赵骏笑了笑道:“吴育,要我就忍不了这种小人。”
“直娘贼!”
吴育也是暴脾气,一拳砸在了刘元瑜的眼眶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刘元瑜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但很快爬起来,恶狠狠地道:“你敢打我?”
说罢扑了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叉出去!”
赵祯都没眼看了,急忙挥挥手示意把人带走。
反对者一下子就被带走三个。
赵骏接着又看向下一人。
要是别人,他肯定了解得没那么仔细。
但这些御史言官就不一样了。
当初他查了不少御史和谏官,想看看有没有跟韩家和马家勾结。
结果就查出了好几个与对方有金钱交易往来。
马家和韩家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完结。
开封府和皇城司一起联手光汴梁七品以上的就抓了四十多个,七品以下的二百多个,比当初真宗时期的赵谏案涉及的官员还要多四倍有余。
所以皇城司拿到的资料非常多。
赵骏很多资料都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但对于官职比较大的那些还是颇为上心,因此记下了不少事。
很快他就瓦解了反对派至少十二三个,其余人要么是那种没什么黑历史,没有把柄的,要么就算跟对方说道理,也无济于事者。如韩琦张奎之流。
但随着反对派被瓦解,剩余的就只有零星几个还是不同意,已经没有什么朝堂力量,自然拿赵骏已经没什么办法。
等到轻松摆平了这些反对派之后,赵骏环顾四周,最终把目光看向入群最多的中立派,问道:“今天我要当这个知政制院(话事人)还有谁赞成,谁反对?”
场间默然。
中间派的都是老奸巨猾者,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见识到赵骏轻松干掉了那些反对派,又怎么可能还愿意出头呢?
即便是深恨吕夷简的夏竦,也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人群当中没有说话。
因为他们知道,赵骏能如此猖狂的缘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官家无比信任。
官家信任。
宰相全都支持,他们支不支持,已经无所谓了。
未来,也许就是这个赵骏的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