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忙完了又回来找她,见佟映真在挑笔,便道:“姑娘,这边都可以先试试,好挑个合适的。”
佟映真挑了两支狼毫,一支价极高,另外一支是秦元胥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心虚也算认真挑的。秦元胥只是默默跟着,佟映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只是喜欢盯着她看。佟映真弯下腰来细细地对比挑选,被他盯得不甚自在,耳根微微发红,撩了撩垂下的发丝。
她的神色认真,让秦元胥忽然,颇生了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佟映真去试笔的地方找出相同的两支,递给秦元胥:“侯爷试试,哪只写字顺些。”
秦元胥并未看笔,只是随意接过一支,沾墨在干净的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两个字。
竟是她的名字。
佟映真愣了一瞬,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抿紧了唇瓣,心中五味陈杂。
“侯爷不是说未曾派人查过我么?世上同音的字那么多,怎知映真的名字是这个。”
说完便觉得这话问的蠢了,秦元胥既查过佟家,自然会知道佟敬林会有一女映真,只是不知是她罢了。
话虽如此,佟映真仍是不服气似的提笔在旁边写下他的名字,习惯性地在末尾处点了一点。
而后将两支笔都一股脑塞给他,她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嗔:“依映真看,侯爷就不是真心想来买笔的。”
“谁说的,将这两支都买下来。”
秦元胥握紧了那两支笔,轻轻摩挲着感受上边的余温。
佟映真拿起那张写过的宣纸,折了两折,拍在秦元胥的胸口,满眼无辜单纯地看着他道:“女儿家的名讳不便落在外人手中,烦请侯爷将这张宣纸自行处置,映真就先告退了。”
身后传来男人的低声轻笑,秦元胥将宣纸收好,佟映真听见他跟来的声音,忍不住含笑驻足回头看他:“侯爷还跟着我做什么。”
他的眼中也都是笑意:“多日未出府,你只打算来这看看?”
佟映真佯装嗔怒,到底是因为谁才受伤,害得她半月出不了门:“那也不关侯爷的事。”
秦元胥眉眼微翘,浑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眼中波光流转:“我带你去逛逛。”
他将笔扔给松新,突然蹲下横抱起佟映真,大步迈出了翰墨阁。佟映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揽住秦元胥脖颈:“侯爷!”
“姑娘!”巧月吓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便想去追,却被松新给拦住。
松新从未见他家侯爷行事如此轻慢过,但他愉悦是真,做下属的便按主子心意来。
秦元胥抱着人翻身上了马,让佟映真稳稳地侧坐靠着拢在他的披风里头,见风挡严实了,便策马出城。
佟映真从未骑过马,被马上的高度狠狠吓着了,还未回过神,马儿一声长嘶,便开始跑动起来。秦元胥的披风将她拢着,她只得转为环抱在他的腰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让旁人瞧不清面容。
“驾——”
马儿被他养的极好,周身的皮毛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后颈的鬃毛随而风动,更显威风凛凛。
佟映真知他这匹黑骏马叫云风,长河落日,追云,逐风,我亦云风,蹄踏秋色卷平冈。
先帝在时西域进贡来的一批战马中,云风是性子最烈的一匹,却生生被秦元胥给驯服了。宫变一事,也是他骑着云风,单枪匹马闯开宫门救下先帝,在承明殿守着保先帝性命无忧。
秦元胥怕吓着她,便有意压着速度,直至出了城门,他才将佟映真放开了些。
佟映真从他怀里探出一个头来,手上还是一点不敢松开,有些恼地抬头看他下巴:“侯爷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话虽如此,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快鲜活,原来骑马竟是如此恣意之事。秦元胥的父亲驻守峪山关几十年,却因先帝听信谗言起了忌惮,将幼子送来京中做质。多年与家人分离,这上京与他,与云风来说,又何尝不是自由的牢笼。
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久违的恐慌来。
脑海中又回想起倒在血泊中的殿下,和顺着剑尖滴落而下的血迹,心底因悸动而起的思绪再次归于平静。
是了,她一遍遍默念告诉自己,皆是逢场作戏,哪里配谈什么动情喜欢。
他现下如此对她,只是谁都不敢将话说明白罢了。他若知道从前的心意都是假,只是为了报仇而□□他。那时他眼盲,看不见她冰冷的神情,也看不见她眼中深重的恨意,只是单单听她说些动听的情话,就交付了一颗真心。
秦元胥笑而不语。
佟映真不认得路,也不知是要去哪。他带着她夹道而行,见春景,进春山,直至拐进一片林子里。
秦元胥提缰勒马,云风在原地踱步两下,而后停下。
他嘴角含笑地弯下腰,揽着佟映真的腰替她挪了挪身子,让她坐的更舒服些,而后带些期待地看着她道:“你转头看。”
她固执的不想回头。
佟映真嘴唇紧闭,眼眶微微发热,生出些泪意。
秦元胥无奈地握住她的右肩,轻轻将她的身子转过去,浅笑道:“是杏花。”
是杏花。
漫山的杏花林,晃眼的一片白。虬枝浅埋新绿,满树香气疏淡,花蕊浅红。昨夜雨水,落了一地细密的小花瓣,混在泥里,皈依大地,化作暗香尘泥。
“你从前不是与我说,想看杏花吗?这是京城附近最大的一片杏花林。”
秦元胥将她抱下马来,折一支递给她:“杏花称你,烂漫自由。”
佟映真没有伸手去接。
她的脸色煞白,眼神变得空洞无光,失神地愣在原地。她看向秦元胥含情的双眼,却觉得有些恍惚,蓦然落下一滴泪来。
恍然间想起也曾有人轻折一簇簪在她的发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温柔却饱含忧伤地道:
“杏花烂漫,小真一定要做自由的姑娘,不要像我。”
飞花似轻梦。
心底如青杏入口般酸涩。秦元胥仍执着地将手中的枝条紧握,他只微微用力,花瓣便纷纷落下,雨水朝露,更显杏花脆弱疏离。
因春而发,春尽而逝,香消玉减,几人怜枝空凋零。
秦元胥的手背因用力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他只当佟映真是被他策马吓到,人还未有缓过来,仍将杏枝递着。
“怎么了。”他抬手想替她拭去眼泪,佟映真却在他刚触碰到脸颊的一瞬间偏头躲开。
她喃喃道,好像也是在说服自己:“侯爷在说什么。映真最讨厌的就是杏花。”
或许从前是喜欢过的。
但杏花看上去太柔弱了,总让她想起香消玉殒的母亲,想起被命运裹挟的殿下。
而佟映真是个坏透了的人,本也不配用杏花来称。
“可你刚才……”分明有一瞬的神情是欢喜的。
佟映真胡乱擦了擦脸,后退了一步,像是为了划清界限而离得他更远些,语气刻意的冰冷疏离:“况且我与侯爷,哪有什么从前。”
杏枝掉在了泥地上,秦元胥看向她的眸中蕴着情动,他呼吸一滞,手在袖中攥紧,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像是用尽全力在忍耐着:“清清……”
秦元胥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又害怕她再躲开而停在空中。他闭了闭眼,将心底疯长的混乱死死克制,掌心渐渐收紧,修长的手指回拢,再往回收:“你只是不记得了,对不对。”
秦元胥沙哑道:“没关系,那便是我记错了。你不喜欢,那我们便回去。”
佟映真轻笑了一声。
她抬手接住一朵落下的杏花,在手心捻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侯爷何必一直自欺欺人呢。”
“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他的呼吸很重,双眼发红。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了,她被他单独带出来,定是会吓着她的,话刚出口便是懊悔。
秦元胥闭眼缓了缓,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我不与你争这些,你若累了,便等等松新,他很快会驾马车来。”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不再看她。
她转身走进了林中。
昨夜新雨,落下的花瓣混着泥土沾湿了绣鞋。佟映真没有走远,她随意寻了一块青石坐下,看着杏花簌簌落下,心底终于归于平静,顿觉疲惫不堪,紧闭上了双眼。
直至松新驾车而来,佟映真上了马车,在角落里坐下,在与天地隔开的狭窄空间里,她忽然抱头低声呜咽起来。
她强压着哭声,哽咽得喘不过气来,双手捂着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眼泪翻涌而出,顺着她的指缝洇湿而下,身子忍不住地颤动。
秦元胥掀帘而进,紧紧抱住了她。
他抬手抚摸上她的后脑勺,将人按进怀里,像给朵朵顺毛那样安抚她,又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虽算不得十分温柔:“我一直在,哭出来,乖。”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不用她开口,只是这样安静地抱着。
佟映真反抱住他,埋在他的左胸口处。
大声哭了起来。
她突然知道秦元胥为何要来带她看杏花了。
那时她只不过随意找了一间屋子将他安置,而院中恰好种着一颗杏树。她每每看见那棵树,便是提醒自己一次,殿下是死在了谁的剑下,哄骗着自己这样就能多恨他一分,才能抵消心底因渐起爱意而萌生的惶恐与不安。
本是她一句戏言,他却记了这样久。
秦元胥就这样沉默地抱着她,给她拍背顺气,将她的发髻揉的乱七八糟,以算作报复。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为什么小真当年会抛下小秦,一是外力不可抗因素,二是她明明应该很恨,但却发现自己渐起爱意,感到慌乱,所以选择逃避。
现在也是,她没有办法理清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小秦也同样不敢摊开来说,但两个人又是互相吸引的,所以期待之后小真再勇敢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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