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弄出来的伤口浅,痛感可以乎略不记,只有细小的痒意。
以至于许灵昀很久后才发现。
她将加西亚从肩头转移到掌心,捧着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她有些摸不准,伤口是他不小心划的,还是,他觉的她偏心了?
莫非,他也想吃肉包?
她支起手掩住唇,摸出一个肉包放在加西亚面前,悄声对加西亚说:“那蠢狗好骗,我就吃两个肉包,剩下的都归您。”
少女嫣红的唇张张合合,声音也温软的,说完话后还俏皮地向虫族眨眼,不断释放自己的安抚之意。
她的“蠢狗”很明显取悦了加西亚,但他不打算轻易的原谅她。
王的威严不容践踏。
喑紫色的虫族向后退了几步,赌气似的远离了肉包,一动也不动了。
安静下来的加西亚泛着奇特的冷调光泽,看上去像精致的玩偶,失了生机。
许灵昀想要缓和生硬的气氛,随即伸出指尖,轻轻的触碰他。
冰冷坚硬的虫翅根部,潜藏着柔软的腺体,好巧不巧,许灵昀的手落在了这个敏感的部位。
加西亚休眠本就是为了躲避难捱的发情期,中途却被许灵昀召唤打搅,各个腺体处于敏感期,如今被这么一触碰,烈火重燃。
腺体软化,像是烤的滋滋冒油的蜜薯,只消用筷子轻轻一戳,香甜金黄的蜜汁便从中溢出,甜的沁人心脾。
虫族有一对腺体,藏匿最锋利的羽翅底端,是世人最不可窥察之所在。
加西亚则与之不同,除却这对腺体,他的颈后有一处蜜腺,而这,是从死去的虫母移植的。
一些混沌的记忆涌入脑海,逼仄的秽物遍地洞穴,以空间之力制作的囚笼……以及那颗暖黄色的,残存着血肉经络的蜜腺。
还记得被虫母选中前,他是天灾种群内最强大的幼生体,他以为自己会成为天灾的领袖,直到,老虫母逐渐衰老,而新的虫母没有诞生。
虫母的传承断绝了。
虫族开始恐慌,他们对虫母的依恋是刻在基因里的,无论怎样进化,天性中的渴求都无法改变。
虫母的蜜汁是让所有虫族都疯狂的存在,它可以抚慰虫族嗜杀狂暴的情绪,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让虫族发生进化蜕变。
脱胎换骨,成为虫族中最精锐的先锋!
没有虫族可以忍受虫母的消失,经过商议,他们决定自己造一个“虫母”。
加西亚就是被选中的实验材料。
度过艰涩的排异期,无穷无尽切割实验,他孱弱的像是垃圾,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放肆!”
加西亚的气息冷了下去,暗紫的羽翅猝然绷直,毫不留情的向少女斩去。
许灵昀躲闪不及,指尖被割出深深的伤口,其下白骨森然可见,顿时,鲜血汹涌而出。
“啪嗒。”
少女的手没有抽离,她似乎是被这一幕吓到了,任由鲜红的血啪嗒啪嗒的跌落,甚至有两滴坠在了虫族诡丽的羽翅上。
喑紫与鲜红纠缠吞吐,奇特的融洽,血珠滚落,从翅间一路滚向腺体,带着少女的温热,灼的他心间滚烫。
似乎,连锋利的,坚不可摧的突刺也软也下来。
血腥气一下弥散开来,加西亚面无表情,太好笑了,仅仅低劣的硅基生物的血液,就可以让身为虫族之王的他丑态毕露。
他起了杀心。
“对不起,”少女的声音低如蚊呐,低垂着头,不顾指间的伤口,捧起了那个递给加西亚的白胖胖的肉包。
少女捧着它,血顺着指尖流下,将肉包染成血色,她看也不看,小口小口的咬着肉包,每一口都吃的小心翼翼。
直到,加西亚看见了一滴泪,接着是两滴,三滴,像不要钱的跌落在少女褐色的衣衫上,氤氲出泪痕。
这一番动作,径直堵住了加西亚想要发作的心。
哭了?
她冒犯了他,让他露出丑态,他没有割开她的喉管,也没有斩断她不安分的手,她在哭什么?
他心中升起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这一刹,羽翅上的血液像是活了过来,诡异的抽动,更有几丝向他的腺体渗去。
“没有允许,禁止触碰本王。”
许灵昀从肉包堆中腾出嘴,脸颊鼓鼓的,湿润润的一片,她含糊的说:“嗯,我知道了。”
看起来很可怜。
只是加西亚不知道,许灵昀哭纯粹是因为香的。
废土的伙食不好,简单的肉包对于她犹如珍馐,想到至少还要在这待几十年,能尝遍这个大陆的美食,许灵昀越想越兴奋,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果然,她泪汪汪的模样,在加西亚看来就是委屈,他心中有些烦躁,腺体传来热意越发滚烫:“不许哭!”
许灵昀愣愣地抬起头,像只受了惊的小松鼠:她声音细弱:“您别生气,马上,马上我就不哭了。”
因得吃了染血的包子,她的唇染上一抹红,越发的艳丽。
她乖顺的仰头,试图让通过地心引力让眼泪回流,长而纤细的脖颈毫无防护的坦露在虫族眼前。
然后,加西亚就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喉骨上下浮动——将含在口中的包子咽了下去。
她到底也没舍得将到嘴的食物舍弃。
加西亚:……
少女心虚的时不时瞅向他,每当与他的视线对上时,又自欺欺人的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的杀意消了下去,贪吃成这样,何苦与她计较。
只不过必须要有惩罚。
宠物,需要引导才能明白谁是主人。
打定主意,他径直没入契约空间。
契约空间是一片黑暗且相对静止的独立空间,依附于御师的契约图腾中。
下一瞬,虫族切断了契约空间与宿主联系,他竟是将属于许灵昀的权柄剥夺了。
许灵昀的脸色差到极点,加西亚的行为无异于切下她身体的一部分,脑域中掀起巨痛,像揪着脏腑缠绕在一起。
许灵昀生生呕出几口血来,她感叹:“咳咳,真狠啊……”
狠到缠情种已然种下,都仍能毫不犹豫的对她出手。
且等着吧,缠情种总有抽芽那一天……
街角暗巷处,一个小乞儿探出脑袋,四下张望着,终于,穿过人群,他将目光投向许灵昀,在触及到她手上伤口的瞬间,小乞儿倒吸口气,接着缓缓靠近许灵昀。
“姐姐行行好,可以赏我一个包子吗?”
少女抬头,眸中映出一个脏兮兮小乞儿,她想了想,从荷包中掏出两文钱按在乞儿手中,她指着对面的馒头铺道:“乖啊,包子贵,姐姐给你两文钱,自己去买馒头,能买两个呢。”
小乞儿懵了一瞬,他弱弱的问“姐姐,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包子,能不能……”
少女打断她,满脸不赞同:“姐姐也是第一次吃包子呢,你还小,我都老了,小孩要懂得尊老。”
小乞儿嘴一抽,这骗鬼呢,他捏着那两文钱深吸口气,待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尺时,他定住,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今夜丑时,琳玳绣坊,我主寻你。”
只此一句,再无下文。
小乞儿转身钻入人群中,几个呼吸间身影再难寻到。
许灵昀眯了眯眼,心中对乞儿背后主子的身份有了猜测。
她笑的眉眼弯弯,向踱步而来的红犬招手:“走吧。”
眼前的少女明明笑的明艳照人,赤诛却觉的有些渗的慌,它下意识的向许灵昀凶狠的嚎叫两声,却在少女盈盈秋水的目光中渐渐夹紧尾巴,委顿下来,叫声越发的微弱。
许灵昀惊奇:“嗯?你倒是机警。”
接下来的时间,许灵昀逛完了整个坊市,又在迎客楼订了几个菜,约好时间,仅需五文钱,自有“闲汉”将饭菜送往她的住所。
做完这些,她来到医馆,特意请了一个有名的骨科圣手李郎中,随着她一起向租住的新居走去。
一路无话。
站在院门口,许灵昀能清楚的听到小屋里的热闹。
她成为御师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全部上门拜访,碰巧遇上来接许芸母女的软轿,一群人没讨到好自然不甘心,便都跟着进了城。
乌压压的人头围了一片。
推开门,原身的妹妹许寸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大抵是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小姑娘大大的眼睛聚满了泪,却硬是不敢让它掉下来。
许芸,坐在小院中石凳上,面色灰败,看起来伤的不轻。
众人围着她,七嘴八舌的诉说着他们曾对许家的恩惠,唾沫飞溅串成珠帘。
空气里掺杂着难闻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来。
许灵昀先是向李郎中歉意一笑:“劳您看笑话了,请稍等片刻。”
李郎中颇有些同情的看她,这小姑娘明显是被人惦记上了,不剥层皮这些人怕是不肯罢休,他轻抚胡须,便道:“不急不急。”
正说着,他就见少女钻进人堆里,左一个姑奶,又一个婶娘,亲亲热热的喊着。
又说自己有这般机缘就全依赖伯伯婶婶,以后有成就定会回报乡里,直让人心里舒坦了。
最后这位新晋的御师,大手一挥,说是已经在迎客楼为伯伯婶娘定好了一桌席面,让他们报上她的名字,尽管去吃,自己要照顾娘亲妹妹,不便作陪。
这些人得了许诺和好处,又白捡了一顿好饭,自是欢欢喜喜的出了院子。
李郎中不由得乍舌,迎客楼是杨氏的酒楼,价钱很不便宜,只一道菜便要近二两银子,这手笔……
和御师打好关系总归没错,想到这里,李郎中便恭维道:“大人惦记着同乡情谊,老夫确实佩服。”
许灵昀笑了笑,也没多言,她可没有这么好心。
原主的记忆里,许芸丧夫,性子又软,被人欺负也不反抗,久而久之,是个人都来踩她两脚。
来的这些人,不曾对许芸照顾分毫,反而处处欺负她。
她口中所说的“席面”,不过就是每人一个馒头,更是外加一碟子花生米,她特意叮嘱迎客楼的掌柜“好好”关照乡亲们,掌柜是个聪明人,如果那些所谓的同乡见好就收也到罢了,若是他们借着许灵昀御师的名号闹起来,迎客楼自然愿意卖许灵昀一个好,给他们些教训。
也算是为原主出口恶气。
想到这里,许灵昀不由得有些心疼,迎客楼的花生米,她还没有尝过呢。
许寸金见许灵昀回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泪眼婆娑的扑入她怀中:“阿姐,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人群散去,赤诛显出了身影,许寸金见到它,害怕的呼吸一窒,将头埋在许灵昀怀里,瑟瑟发抖。
许灵昀瞥它一眼,随手丢给它两个肉包:“一边呆着去。”
赤诛呜呜两声,叼着包子寻了个空房卧下,嘿,她人还怪好嘞。
许芸挣扎着坐直,颤巍巍的将一对女儿揽在怀里,像是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娘的灵儿,娘的灵儿啊……”
她不关注什么御师,只凝视着许灵昀衣袍间的血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许灵昀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颇有些僵硬,旋即试探的抬起手,安抚的顺顺许芸的背:“莫哭莫哭,先进屋吧,让郎中给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