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默了默。
他无法回答曹操的问题。
如果他站在曹操的立场，心中定也有所不平。
刘协这天子，是他曹操接回来的，在曹操之前，刘协的日子可并不好过。
如果刘协对曹操十分敬重也就罢了，那曹操麾下对刘协就还能有些敬意。
可偏生，刘协能力并不是太够。
初至许昌时，以董承等人为首，让他们与曹操分庭抗礼。
可那个时候，天下早就已经乱了，曹操就这么些兵马，你想掌控曹操，首先要问一句是否能够做到。
于是有了那样一句话，“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
这不就是变相的告诉曹操，你如果是真的尊敬我，那就好好辅佐我。
当然，辅佐的前提是，曹操要以刘协为主。
天下都这个样子了，刘协竟还希望能收拢曹操手中的权力。
所以，曹操问，他就活该要当刘家的奴隶吗？
当然不。
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会反抗的。
并且，曹操的这份反抗，也有他荀彧的功劳在内。
曹操一些不尊天子的事实，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了，只要这个天下还是大汉这个框架内的，就可以。
刘协虽然是天子，但他的上位是被乱臣贼子伏上去的，他心里对刘协，自然而然也就少了一份对真正的“皇帝陛下”的尊敬。
曹操见荀彧不回答，叹了一声，道，
“文若啊，操是想匡扶汉室，但同样，也想自保啊。
若在初时，操便将所有大权都交给天子，文若以为，那时的你会答应吗？
再者，若真是那般，此时可还有你我啊？此时，又还有天子吗？”
如果他在一开始就把权力什么都交上去，曹操这股势力，会被刘协身边的其他人早就给灭了。
与此同时，以刘协集团的能力，想打赢袁绍，平定各地叛乱，那简直是在做梦。
荀彧继续沉默。
这些道理，他都懂。
所以，从他第一次喊曹操为主公起，他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可直到，当他看到了天下太平的希望。
只要曹操和刘备真的愿意坐下来和谈，天下大定立刻就能实现。
只是现在，他也知道，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真的坐下来谈的，即便此时真的坐下来和谈，勉强维持和平，可等到几年后，这场战争一样会爆发。
“操知晓，文若是想要天下大定。
可，天下大定之后呢？文若到底是想要一个怎样的天下？
仍要刘家人坐那个位置，你我这么些年的功劳或许逃不过鸟尽弓藏。
再者，刘家人坐那位置，这天下就一定能安稳了？
难道，如今这天下大乱，与刘家人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没有吗？”曹操继续追问。
荀彧是他最重要的谋士。
刘备之前那一封文书，几乎要把荀彧和他给割离开来。
若不是司马懿后头的献策，他和荀彧的关系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而今，他想和荀彧最后交一次心。
他想知道，在荀彧心中，到底是刘家人坐在那个位置上重要，还是天下安定，百姓和乐重要？
他如今本就势弱，只有团结目前能团结的所有力量，才能在未来与刘备的争夺中获得胜利。
荀彧，不单单只是一个谋士，他背后，代表着不少力量。
更重要的是，从私心来说，他真的不希望和荀彧走到那样的地步。
荀彧听完了曹操的这些话，呼出一口气，对着曹操躬身拱手，仍未回答。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曹操这一路走来，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自弱小发展而来，加上他一开始的不少献策，也是利用了曹操的野心。
曹操走到现在这地步，其实也有他的极大一部分助力在。
如果他此时否定曹操，就是否定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选择与所作所为。
而且，曹操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真要坐下来和谈，之后他们能不能逃过清算，都是问题。
这天下，恨曹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文若若是还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吧。”曹操无力的摆摆手。
他原以为，他这般交心之后，荀彧会义无反顾的倒向他这一侧的。
可偏生，荀彧仍然没有回答。
他仍然在思考，衡量，在跟自己的信仰做斗争与抉择。
曹操也知道，这种选择，不是一时半刻能定好的。
所以，他不急。
他只希望，荀彧最后不要让他失望。
因为，他是真的会伤心。
并肩走了这么多年的同道之人，最后要陌路，谁人会不伤心啊。
荀彧则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闭上眼睛，思考起来。
他没有想过回去考虑，他今天来，目的是希望曹操别在朝堂上捣乱了，却听到了对方的这番交心之语。
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说他一点都不在意，那绝对是假话。
而且，曹操有一点是说得对的，在这样一场斗争之中，若不成为最后的胜者，那后果，逃不过灰飞烟灭。
再说了，他荀彧希望天下大定，是希望刘家人坐在那个位置吗？
不，他希望的是百姓能安居，能乐业，能吃饱穿暖活下去。
他是读书人，各家思想都有涉猎，当然，最喜欢的仍是儒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平天下，并不仅仅是统一天下，更是要治国，让百姓能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然而，目前看起来最近的这条路已然是破灭了。
无论是曹操还是刘备，真坐下来和谈，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太好。
所以，这条路走不通了啊。
荀彧自嘲的想着，自己都经历过这许多事儿了，怎么就这么天真呢，怎么会想着和谈就能天下大定呢？
既然和谈走不通，他就仍然要选择一条路。
那么，是选曹操，还是刘协，又或者是刘备？
于性格能力以及野心上而言，曹操无疑是适合做一名主公的。
而刘协，能力手段到底太差了。
至于刘备，荀彧又纠结了一番，这天下能到今天这地步，与刘家人是脱不开关系的。
如果选择刘备，一些制度就又该向以前看齐。
曹操看着荀彧那纠结无比的模样，追了一番话，“近日朝堂之事，是操有意为之。你我都知晓世家之祸，若刘备真有此魄力决心去除之，那最后操即便败了，也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