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乐嫣在颜舒玉这里用了晚膳,便回到自己的院落中休息。
颜舒玉看着旁侧空掉的位置,陷入了沉思。
昨日他潜入宫中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行刺太后,而是为了太后手中的一本账目。原本计划应是完美无缺的,却不知缘何安排接应的人没有出现。行差池错,再加上昨日着实背运,才导致他不慎陷入困境之中。
被乐嫣撞见委实意外,若她告知了摄政王,自己的一切筹谋就会功亏一篑。
现在她承诺不会告知摄政王,难保以后不会。何况乐嫣性子单纯,即便她以后亦不说,也难保不会在摄政王面前露出端倪。
摄政王乐长宗是个心狠手辣十恶不赦的奸臣,然而对于乐嫣这个独生女,却保护的极为用心,养成了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性子。
然而到底也是那奸臣的血脉,即便再天真,也不代表是个傻子。
她现在全心全意相信自己,不过是因为她愿意相信,所以不会去思考他话中的种种漏洞孰真孰假。他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哪里来的势力与渠道让他去探查真相?他又怎么会与黛妃相识?他怎么知道黛妃与太后有冤仇?黛妃又为何会帮他?待以后她再去思索时,就会发现其中的漏洞,继而对他产生怀疑。
他现在利用她的同情心卖惨示弱,让她一时无瑕去思考其他,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乐嫣只是单纯,但不蠢。
任何微小的纰漏都是潜在的风险,他绝不能再像昨日那般因行差池错,让自己身陷囹圄。
缠绕着纱布的右手骤然握紧,血迹洇湿了纱布。颜舒玉低垂着的眉眼中也染上了点点猩红,有狂风暴雨在悄然酝酿。
他起身走到窗前,抬头望着满天的星光,面无表情的对着空气开口:“司影。”
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人自黑暗中走出,正是昨日那蒙面男人。“属下在。”
“那死士的尸首可有回收?”
司影沉声应答:“已回收,不过庞野似乎并不相信那便是真正的行刺之人。”
颜舒玉轻笑一声:“他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他只需要有个交代就够了。”
这天下想刺杀太后刺杀皇室的人多了去,庞野抓到刺客便对此次的行刺事件有了交代,至于刺客背后是谁主使的,他们愿把这罪名安在谁头上于他都无所谓。越乱,才越好。
“那接应之人怎么回事,可有查到?”说到此处,颜舒玉眉头微皱。
司影回答:“属下已查明,那接应之人几日前就已经被庞野发现端倪,一直在暗中监视他,而他毫不知情。昨日行动前被庞野擒下,并暗中埋伏我们。”
颜舒玉闻言,面色阴沉了几分。难怪昨日他才踏入太后的銮元宫就被发现,若非他反应迅速,此刻只怕已落入太后之手。
庞野此人,当真是个大隐患。
“与那边的人传信商量,想办法除掉庞野。”
“是。”
树影婆娑,隐隐约约倒映在颜舒玉的脸上,他如谪仙般俊美的容颜在月下更显得不真实。他垂眸沉思着昨日之事。太后手中的那本账目,记录的是九年前朝廷拨去凉州城赈灾的粮草、兵马以及官盐的去向,有多少人参与分赃了这些物资,皆被记录在册。
上面所记录的人皆是太后母族薛家的党羽。这本账目对于太后来讲十分重要,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份记录,更是一份拿捏那些党羽的证据。有这本账目在,那些党羽就始终是与薛家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年太后与薛家做过的多少龌龊事,这些党羽没一个是脱得开干系的。
若想扳倒太后,扳倒薛家,就必须先把这些明的暗的党羽全都揪出来,从他们处下手。
昨日行动失败,太后必然会察觉到端倪。机会本就难得,失去了就再难寻到第二次。眼下若想再去盗那本账目,怕已是难上加难。
颜舒玉修长的手指轻叩着窗台,心下有些烦躁。他微微侧头询问司影,声音冰冷:“那接应之人可处理了?”
司影答:“主上放心,我已将人处理干净。”
颜舒玉颔首。一道清风触动了他右手上可爱的蝴蝶结,那是乐嫣为他包扎时系的。颜舒玉望着那蝴蝶结,沉默下来。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际,淡淡开口:“快要变天了。”
司影静静的等候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在他打算退下时,又听颜舒玉开口:“司影,你先去安排一件事。”
他的薄唇上下开合。待彻底闭合,草丛里的虫鸣声愈发刺耳。一直守在门前的司明听到他的话,脸上闪过一抹惊愕。
司影垂首应答:“属下这就去安排。”
“退下吧。”
他的声音平静之中蕴藏着比毒蛇还要冷血的阴寒。
——
每年五月底,都会有一场皇家围猎。虽前不久太后刚遭遇刺杀,不过并无恙,因此围猎如期举行。
颜舒玉为家人守孝五年,一切娱乐活动皆不参加。站在马车前替乐嫣整理了衣襟,颜舒玉冲她温笑道:“明日会下雨,阿姐记得让侍从随时带把伞在身上。”
乐嫣好奇:“阿弟怎知明日会下雨?”
颜舒玉指了指天:“以前做叫花子时学会了观天象。”
乐嫣听别人说过,叫花子居无定所,常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大多并非是饿死,而是死于天气的变化。想到曾经阿弟过的那般凄惨,乐嫣心里一时发酸,脸上有些落寞。
颜舒玉无奈叹了口气:“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阿姐怜悯我。”
他推了推乐嫣的身体:“时辰不早,阿姐该走了。”
乐嫣忽然就很不想和阿弟分开,抓住他的手,依依不舍:“要不我不去了吧?反正我也不会打猎,呆着也甚是无趣。”
她抬眸看着他,眼中闪动着微光:“我在家陪着阿弟。”
颜舒玉失笑:“我又不是三岁稚童,不用阿姐一直照顾我。”
这一个星期以来,乐嫣每顿饭都是与颜舒玉一起用,他左肩和右手都受了伤,行动不便,乐嫣便亲手喂他吃饭,照顾得极为周到。
“可我……我想陪着阿弟……”乐嫣也不懂自己怎么了,就是只想与他待在一起,明明之前没有这样的……要说起来就是从那晚阿弟亲了她一口开始,她就变得有点奇怪了。
听到她这句娇娇软软带着依赖的话,颜舒玉眼睫轻颤了颤,脸上依旧是进退有度的温笑:“京都很多贵女都去了,阿姐若不去不合适。”
乐嫣不情不愿的松开抓他的手。想到李明珠说要教她骑射,忽然就打起了精神,转身便要上马车去。
掀开帘子刚要进去,却听身后颜舒玉的呼唤:“阿姐!”
乐嫣闻声回头看他,眼神询问他怎么了。颜舒玉垂眸静默了片刻,走上前道:“这雨兴许会连下几日,山上冷,阿姐要注意保暖,也要注意安全,别往山坡边去。”
乐嫣点点头,笑着说知道了,便转身钻入车内,然而手臂却再次被颜舒玉拉住。
乐嫣有些不解。
颜舒玉深深凝望着她,复杂难辨的眸色让乐嫣莫名有些发慌,甚至有一丝恐惧。他薄唇微动,最终化作一抹浅笑:“阿姐去吧。”
乐嫣不再耽误,吩咐马车前行。
望着快要消失不见的马车,颜舒玉面容晦暗不明。他藏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骨节都泛了白。
然后慢慢松开。
微风拂动他鬓边的一缕碎发划过眉眼,带走了其中最后一丝温度,越发冷寒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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