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只点了两盏昏黄的灯。乐嫣绕过屏风,却见颜舒玉赤身裸体背对着她,坐在浴桶中一动不动。
乐嫣忙退到屏风后,心中埋怨司明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房门竟然就这样虚掩着,万一有别的人闯进来看见可怎么办……
温暖的水汽诱人昏昏欲睡。颜舒玉听见背后的动静,睁开迷离的双眼,轻声唤了句:“阿姐。”
乐嫣一赧,呐呐道:“阿弟,你怎知是我?”
透过屏风,她听见颜舒玉轻笑一声:“我识得阿姐的脚步。”
乐嫣忽然觉得脸有些热。她不自在的拽了拽衣服,开口:“既然你在沐浴,那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说着她就要往外走。颜舒玉叫住她:“等等!”
乐嫣回头:“阿弟有何事?”
有水声自屏风后传来。只听他道:“我身体有些不大利索,阿姐可否帮我擦洗一下后背?”
乐嫣有些呆愣,想到他身上的伤,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下来:“嗯,好……”
左右屋中昏暗,颜舒玉又是背对着自己,二人还是姐弟,也没什么。
乐嫣想通也不扭捏,又绕过屏风,拿起搭在一旁的棉巾,沾湿了水给他清洗后背。
棉巾上的热水顺着他结实精干的后背重新流入水中。乐嫣小心翼翼的避开他右边肩膀上的伤,蹙眉道:“身上有伤干嘛还要洗澡?”
“太脏了。”
昨晚乐嫣已经看过他肩部和腹部的伤,好在都未伤及要害,不算太严重。只是流了很多血,看着到底吓人。
她不禁抬指摸向伤口上包裹的纱布,心疼的问:”疼不疼?“
她抚摸伤口的动作轻而柔,弄得颜舒玉有些痒意。他转过头看向乐嫣,昏黄的光线映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明暗交汇。
他摇头道:“还好,只是暂且有些不利索。”
颜舒玉半个胸膛掩于水里,留下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锁骨窝处还盛着一口水,在灯下折射出绮丽的光。一缕湿发贴在他鬓边,好看的薄唇在水汽的蒸腾下泛着红润,他在朦胧的水雾中抬头仰望着她,乐嫣忽然就想到了书中写的诱人沉迷的精魄。
阿弟倒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乐嫣不自在的撇开眼。衣袖被水浸湿,沉甸甸的很不舒服。她放下棉巾,转身向一旁走去:“我去拿绳子把衣袖绑起来……”
她转身之际没有注意到脚边的脚凳,猛地被绊倒在地,骨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颜舒玉赶忙跨出浴桶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看她眼角氤氲的泪水,关切的问:“哪里摔疼了?”
乐嫣摔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膝盖和手肘上的疼痛才猛烈袭来。她疼的说不出话:“唔……”
颜舒玉皱着眉,揉上她的膝盖:“磕着膝盖了?”
乐嫣泪眼汪汪的点点头,抽噎了一会儿又小声道:“还有手肘……”
颜舒玉无言的给她揉着骨头,等她抽泣声缓了下来,责备道:”阿姐怎么总是莽莽撞撞的。“
乐嫣撇了撇嘴。瞧她一脸委屈的模样,颜舒玉忽然有些想笑。他抬手给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黏在她脸上的头发梳到耳后,手指划过小巧精致的下巴处,指尖一顿。
昨晚的画面映入脑海,他缓缓向下抚向她的脖颈,眸色微沉。
乐嫣抬起湿润的眸子看向他的脸,瓮声问道:“怎么了?”
乐嫣坐在地上,而颜舒玉跪在她旁侧,浴桶下形成一道阴影,恰巧遮住了两人的身躯。颜舒玉身上的水渍弄湿了周围地面,昏暗中,乐嫣没有意识到身旁的人此时身上未着寸缕。
看着她纤细脖颈上残留的淡淡指痕,颜舒玉陷入沉默。良久,他沙哑着嗓子开口:“阿姐,对不起。”
乐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冲他眯眼轻笑:“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并非有意。”
“我一直欺瞒了阿姐。”
乐嫣闻言一愣。颜舒玉眼睛直直盯向乐嫣的眼眸,缓缓开口:“颜家的死,并非是一场意外,而是太后一手谋划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沉重。乐嫣震惊的望着他:“什么?”
颜舒玉的眼眸红了起来:“三年前,原御史大夫上官卿意外身死,太后以朝中无人能担御史大夫一职为由,下旨让祖父进京,担任御史大夫。”
“此事我知晓的。”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的。彼时御史大夫一职空缺,有人提议辞官多年的颜老祭酒清正廉洁,最适合担任御史大夫一职。此呼声得到众多朝臣的支持,太后便代替不通朝政的小皇帝,一纸诏书传唤颜老祭酒一家入京任职。
颜老祭酒奉旨举家搬迁,却在半途遭霁州山匪屠杀,此事当初在京中还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颜老祭酒年轻时被誉为百年一见的神童,皇室与朝中众多大臣都曾是他的学生,颜老祭酒在整个大周国都颇具声望。因此颜氏一家的惨死,激起了不少人的愤慨,便自发联手前往霁州,剿灭了那伙猖狂已久的山匪。
此事好一段时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乐嫣对个中细节也了解的不算少。
如今听得颜舒玉提起,乐嫣恍然大悟:“你是说,太后传召颜氏一族入京根本就是幌子,山匪是太后安排的?”
说完她又疑惑:“可太后为何要这样?颜家与她有什么过节不成?”
颜舒玉目光沉了下去:“因为一个秘密。”
“秘密?”
“我亦不知是什么秘密,”颜舒玉痛苦的闭起眼睛,一向清冷的眉眼此时也染上了激荡,“彼时我还年幼,意外存活下来,也一直认为那是一场飞来横祸。亲人就在我眼前一个个被杀死,断肢、肠子、鲜血,到处都是……那可怕的场景几乎每天都要出现在我的梦里,便是想忘都忘不掉……可想的越多,我就越觉得其中有古怪。”
“我暗中调查此事,才发现这一切都与太后有关……我只知道颜家掌握着太后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我并不知晓。”
说到此处,他的身体止不住的轻轻颤栗。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想要保持平静,可还是暴露出了些许哽咽。乐嫣心中一痛:“所以太后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便谋划屠了你满门……她怎能心肠如此歹毒!”
颜氏一族带家中奴仆,上至花甲老人,下至襁褓婴儿,一共八十三口人,除颜家长孙颜舒玉以外,无一人幸免。
两行热泪自颜舒玉紧闭的双目中滑落,呼吸微微颤抖。他深吸口气,平复下纷乱的心情,又低声道:“此事一开始只是我的猜测,而我幸得阿姐拯救,又得摄政王府收留,已是恩重如山……舒玉不敢再因此事烦扰阿姐与义父,便隐瞒了阿姐,欺骗了阿姐……”
乐嫣心疼的摇头:“你没欺骗我什么,我若是你我也不会说的,况且你这不都告诉我了吗?”
“还伤害了阿姐。”颜舒玉再次抬手轻抚过乐嫣脖颈上的指印,目中满是愧色,“阿姐待我这般好,而我竟用这只手,伤害了阿姐,我有罪……”
乐嫣抱紧颜舒玉的手,着急道:“你别这样说!当时你意识不清将我认作了旁人,我都说了不怪你,要怪,就怪那让你梦魇之人!你别自责呀!”
她的话似乎让颜舒玉有些动容。颜舒玉目光灼灼凝视着乐嫣,缓缓俯身抱住了她。
“阿姐……”
微凉的皮肤贴在身上,乐嫣恍惚才意识到颜舒玉还是赤身。耳根子忽然发热,她抬手拍了拍颜舒玉的肩膀,手指头也忽然发了热:“没、没事了。”
颜舒玉半晌没发声。乐嫣感觉揽在身上的手臂紧了紧,又听他闷声道:“阿姐不恨我吗?”
乐嫣忙道:“你又并非故意的,而且我也没事呀,我恨你做什么!何必用如此严重的字眼。”
“可我恨我自己。”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多年到至今仍不能替惨死的家人报仇雪恨。
他忽然起身走开,自桌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朝自己的手掌心刺了下去。
乐嫣吓得惊呼一声,顾不得膝盖的疼痛赶忙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失声道:“你做什么?!”
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面上。颜舒玉冷眼看着自己的手,脸上没有丝毫痛楚,反倒有些快意。
从颜舒玉手中夺过匕首扔在地上,乐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她颤抖着将颜舒玉的手捧在掌心,转头要找伤药给他包扎。
“你疯了不成?!”
终于找到昨晚遗留下的伤药,她打开盖子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又气又心疼。
颜舒玉的声音平静到甚至有些诡异:“这是偿还给阿姐的。”
“偿还什么偿还!伤了手筋可怎么办!你以后还怎么提笔写字!”
说完她又把包扎好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红着眼睛道:“是不是很疼?”
屋中热气未散,他的身躯却是冰凉的。烛火颤动,颀长的影子歪歪扭扭倒映在地上,好似来索命的鬼魅。
看着面前为自己自残而落泪的女子,颜舒玉低垂的眼眸里却掩藏着凉薄。从头至尾,激动的只有乐嫣一人,而他就像高高在上的观察者。
可惜关心则乱,乐嫣并未发现他的漠然。
烛火跳动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响。他发尾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胸膛向下蜿蜒,流过一道丑陋的陈年疤痕,旁侧还有一块新伤。乐嫣这才又想起他身上未着寸缕,而她的眼睛只需再向下轻轻一瞥,便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原本因惊吓而苍白的脸瞬间通红,她忙侧过身,慌慌张张道:“你、你先去把衣服穿好……”
说着她又补了一句:“我可什么也没看见!”
颜舒玉眼眸眨了眨,看不出什么神色。他一语不发的走到床榻边拿起摆放在上面的干净寝衣,穿戴起来。
“嘶!”他突然痛呼一声。乐嫣下意识回头看去,目光在即将触及某处时又猛然扭回来。
“阿弟怎么了?”
“手疼,肩也疼,穿不了衣服。”
乐嫣呐呐道:“那,那我去叫……”
“阿姐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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