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杨睁眼的时候,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围在自己的上方,而且面上生风,凉意习习。
他下意识抬手一摸,胡子和头发都被整理过了。
那些人张嘴喊:“醒了醒了!”
郁杨被吵得耳朵疼:“你们这是?”
围着他的人:“少爷,我们可算是找到你了!”
郁杨:“?”
郁家的人知道这位以后就是郁家的独苗了,是一定要讨好的对象,自然是知无不言。
他们本来并不想承认这个野人就是他们的真少爷,但鉴于寻了几日,确实没找到其他的人,也就只好勉强把他打理一下。
然后就发现,面前这人洗干净之后,确实和郁家的人有几分相似。
禾昭昭也觉得意外,按照传统套路,一般真少爷可能是被农户收养,过惯了苦日子,如此一来,才能和假少爷更加对立,可怎么都没想到——
郁杨这个模样,分明是被关在这子夜林中过了十八年的荒野求生。
禾昭昭咽了咽口水。
惨,太惨了。
郁家人也想到了这点,眼中挤出来两泡泪:“少爷啊,你这些年来受苦了!”
郁杨热泪盈眶。
受苦。
他妈的,他太苦了。
若他生来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偏偏,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他竟然能记得前世的事情。
他生来就是神二代,哪里曾有这样的苦日子。
神界下凡的时候,那帮人跟他说,让他来渡情劫,经历一番虐心,得悟大道之后才能再次飞升回上界——
他对虐心做好了准备,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还要虐身。
神界太狠了。
他当了整整十八年的野人,挖了十八年野菜,数着日子等着自己的情劫来救他,就算不救他,和他一起当野人夫妻也行啊。
但没想到,禾昭昭竟然直接和郁青行在一起了。
神界曾经有许多人疑惑,禾昭昭这么一只实力不济的兔子,没什么地位,却能够当选成为他的应劫之人,实在运气好。
无人知晓,其实这都是出于郁杨的一番运作,皆因禾昭昭长的太好看了。
既然必须要渡情劫,郁杨牟足了劲,给自己挑了一个长相顺眼的姑娘。
那样的眉眼五官身形,郁杨死死地记在心底,十八年来在心底不知道细细描摹了多少遍,所以今日即使她的容貌和以前有些不同,但细微之处还是有点相似的——
郁杨一眼就认了出来。
最初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记忆的时候,他暗自欢喜,既然他已经知道对方要和自己虐恋情深,那么日后再苦,他也可以理解。
他觉得他是可以承受的。
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情劫居然看上了其他人?
那小三居然还踹了他一脚!
这让他怎么承受?
郁杨暗自咬牙,伸头去找禾昭昭的身影,却被围着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不死心道:“刚刚那位姑娘……”
有人答:“那是我们救下来的被魔教追杀的姑娘……”
郁杨心底冷笑,神界的筹谋想必就是让自己爱而不得:“我记得是她发现了我,我要好好报答她。”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那些人闻言,终于让开一条缝隙,让两人可以看到彼此。
禾昭昭诧异,没想到郁杨在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感谢自己,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莫名十分炙热古怪。
她如今还稍微有些社恐。
在场唯一熟一些的也就是郁青行,她往后一缩:“公子严重了,是青行公子救了你……”
看起来信任至极,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郁杨:“……”
郁杨白眼一翻,刚要再度昏过去,却被早有准备的郁青行冲过去,眼疾手快一掐人中,生生痛清醒了。
“你……你是谁?”
刚刚在听到青行这个名字的时候,郁杨就陡然一惊,这人眉眼之间的模样实在是让他很难不慌……
他抖得像个簸箕框子,声音犹如风中残烛一样闪烁不定:“你……你是谁!”
郁青行如今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但他本人似乎并不觉得:“在下郁青行,以前是郁家人。”
其余人七嘴八舌开口了:“他就是顶了您身份的那位假少爷。”
郁扬:“你叫郁青……”
他露出来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这个名字实在辣嗓子,无法全部说完。
郁家的下人十分狗腿,以为他刚刚没有听清,凑过去他耳边用气音提醒他:“少爷,是郁青行。”
郁杨感觉自己又想晕过去了:“哪两个字?”
“青色的青,行走的行。”
郁杨松一口气。
神界有位北斗星君,执掌刑杀三百年,战力可谓是神界天花板,所有人都怕他。
更别提像郁杨这样的纨绔,他虽然和北斗星君年岁相当,但两人生来际遇却大为不同,郁杨投了个好胎,生来就是神体,但郁青行却是实打实,打穿下界之后,飞升上来的。
然后……
然后把上界也打穿了。
武力值实在是恐怖,所以才年纪轻轻,被天帝封为北斗星君,掌刑杀,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打眼一看,都觉得心里发虚。
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仙二代几乎成了对照组,日日活在他的阴影中,他们外面屁都不敢放一个,但在待在家里的时候,给北斗星君扎小人,戳飞镖,武考之前又免不得拿着他的画像拜上一拜。
而那位北斗星君,道号……钦洐。
有没有那么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可能,眼前这个人……
郁杨摇了摇头。
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从来没听说过北斗星君下凡的事情。
谐音而已,他不怕。
郁杨主动抬手给自己掐了一把人中。
既然找到了郁杨,众人也有心思开始探索有关子夜林的事情,更何况还有郁杨这么一个土著可以作为向导。
“少爷,我看这林子里,灵气充裕……”
郁杨被他提醒,暗地里测探了一下郁青行的修为——
刚刚筑基。
他之前提着的那口气突然一松,果然是他自己吓自己,听他们说,郁青行已经在外面待了十八年,北斗星君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还是一个筑基。
这么一想,郁杨觉得自己浑身都舒坦了,又想起自己作为神君的排面,子夜林的灵气虽然浓郁,但他出生在神界,所以倒也不太稀奇。
“这里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你们能到这里也是好事,可以去寻一寻自己的机缘。”
他说这话表面语气平淡,且又隐隐有些自得,那表情简直和郁家老太爷吹牛的时候一模一样。
郁家下人多年溜须拍马,一眼就看了出来:“不愧是少爷! 因祸得福,不知您如今是何修为?”
郁杨沉默了一下,迟疑道:“金……金丹……”
他虽然纨绔,但心底也知道,在这洞天福地待了十八年,天天啃灵草,金丹确实是丢人了些。
可他本来就是不是能静得下心的人,初来的时候还想过好好修炼,后来发现怎么都出不去之后,就整日瘫着不想动了,待后来又等了几年,情劫不现身,他连形象管理都懒得做了,所以才成了一副野人模样。
郁杨心底发虚,生怕这些人嘲笑他,却不想围着他的手下一拍手,语气激动,满是赞叹:“少爷威武!”
郁杨:“?”
他们七嘴八舌地夸着:“十八岁的金丹,无论是在哪里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人物了!”
郁杨:“竟然如此?”
手下:“正是如此!”
郁青行率先出了木屋,开始探索子夜林,禾昭昭自然是和他一起,一方面是为了刷好感,另一方面,避开人群也可以不那么紧张。
郁杨刚刚被吓了一跳,此时也没有心思拦着禾昭昭。
子夜林中灵气充足,两人一前一后。
郁青行走在前面,听着脑海中生子顽的声音:“如今你成了假少爷,更应当收敛自己……”
郁青行:“然后呢?”
生子顽:“然后当然是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日久见人心,让其他人感受到你的真挚善良,接纳你。”
郁青行冷着脸:“不需要。”说完看到一头巨型螳螂,拔剑而上。
后面的禾昭昭,后退一步。
幻面在她脑子里大叫:“你怂什么,螳螂而已,砍它啊,和郁青行一起并肩战斗增进感情啊……”
禾昭昭表情凝滞:“可我,还是个练气期啊……”
那螳螂看起来可是足足筑基中阶的修为。
幻面热血沸腾:“不越阶的战斗还算是战斗吗!”
禾昭昭不受它的蛊惑:“可是跃阶的战斗只会让我死。”
郁青行举着剑,打的酣畅淋漓,郁家虽然有一些资源,但老太爷年纪大了,其他人也趋于保守,修炼不靠实战,天天把自己锁在家里打坐。
哪里能有什么进步!
他看向周围的树林子,眸中的战意更盛:“这果然是一个绝佳的修炼场所!”
此前他还觉得对不起郁杨,但此时隐隐感觉有些嫉妒。
郁杨居然在这样的好地方待了十八年!
他们来的时候,郁杨居然在睡觉,堂堂一个金丹,毫无防备,睡的那么沉。
郁青行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睡得着的。
生子顽在他脑子里拼命制止:“你别打了,想想别的事。”
幻面在禾昭昭的脑子里拼命怂恿:“别胡思乱想了,你快上啊。”
禾昭昭看着郁青行愈战愈勇的模样,那么多马甲失败的事情又涌上心头,突然产生了极度的怀疑:“你说我,真的能攻略郁青行吗?”
郁青行看她的眼神还没有看那只母螳螂来的热切。
幻面:“应该……”
禾昭昭:“你说,神界的人只说,我要攻略的神君姓郁,如今那郁杨也……”
幻面:“你什么意思?”
禾昭昭:“会不会,郁杨才是我们要攻略的人?”
郁杨虽然当了十八年的野人,但看起来却要比郁青行知情识趣多了,郁青行在外面待了十八年,都待到狗肚子里去了。
幻面摇头否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虽然我没了记忆,但对郁青行的亲切感却做不了假,若非是要攻略的对象,怎么会这样?”
禾昭昭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
她这么问,也就是青天白日做个好梦罢了,内心其实没抱太大的期望。
地上一日,天上一年。
九天之上,众仙终于发现北斗星君似乎好些日子没有出现过了,多方打听才知道对方竟然下凡了。
空气从没这么清新过,生活没这么畅快过。
司命星君用红线织毛衣。
神界对于一心修炼的人来说自然是个好地方,但对于像他这样没什么上进心的懒神仙而言,就过于无聊了。
所以他这些年发展了许多兴趣爱好,织毛衣就是其中之一,八卦是第二。
身侧有人指了指北边:“那位……什么时候回来?”
他表情颇为忌惮,甚至都没有把对方的全名说出来,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很快有人接话:“想必应该快了吧,毕竟天帝信任他,我听闻,他这次下凡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
“怎么说?”
“他下凡带的法宝是什么,你们可知晓?”
他这么一问,众人一滞,脸色难看:“总不会是……幻面吧?”
司命星君表面上是个掌管姻缘的边缘神仙,但事实上多年靠着说媒拉红线积攒了不少人脉,小道消息知道的也最多,对此自然了解,他点头:“正是。”
所有人都沉默了。
幻面他们并没有见过,但却听过。
神界排名第一的法宝,据说无一不精,这么多年来,跟着北斗星君,搜罗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都被存了起来,说是一个庞大的法宝库也不为过,秘籍法宝,数不胜数,无论哪一样放到下界,都是了不得的存在。
半晌终于有人愤愤不平:“天帝也太偏心了。”
司命星君话语悠然:“那可不,妖魔界这么多年来没有动静,北斗星君钦洐功不可没。”
这话一说,没人再敢置喙什么了,先前面上还有些不平的那人,缩了缩脖子。
北斗星君执掌刑杀三百年,冷血无情,他们这些神君在凡人面前还能端着架子,但在他面前也只能装乖。
他战斗力颇高,无人是他敌手,又不通人情,不论是谁犯了错,他都是按照律令执行。
他们也想过交好,可北斗星君油盐不进,天天不是打架就是打坐,跟个修炼机器一样,根本找不到机会。
想象就糟心,还不如八卦点儿别的乐呵乐呵。
有人用手肘杵了一下司命星君:“说起来,你那个生子顽是给那只兔子精了是吧?”
说起生子顽,司命星君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生子顽是第一任司命星君炼制失败的法宝,除了嘴炮之外,没什么本事,思想还停留在上古时期,堪称封建余孽,主打一个多子多福,恶俗又狗血,谁拿谁倒霉,这次可算是给出去了,而且……”
司命星君到此忍不住咂舌摇头:“若说幻面是神界第一法宝,那生子顽就是倒数第一。”
其有人同情道:“如此一来,兔子精想要帮玉璃子渡情劫,岂不是痴人说梦?”
“谁不知道玉璃子思想跳脱,天天叫嚣着,自由,爱情,还有什么丁克?”
丁克这词是玉璃子首次说出来的,听闻他在睡梦之中恍然到异世一趟,那里的的人思想与这里大为不同,他颇受影响,于是天天跟个□□一样,神神叨叨,四处游说。
这才被天帝罚下凡界,经历情劫,洗洗身上的不正之风。
说起这一茬,空气里又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他还嚷嚷着,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哈哈哈,天帝遂了他的愿,这下,他可不得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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