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谁出去了?”
顾知意颤抖的问出这句话,但看着老爹沉静的面庞,她的心里却清楚极了。
“是我。”
果然,顾如晦垂下眼眸,唇角勾起一抹像是嘲讽的笑意,“我引开了追兵。”
“但不是我自愿的。”
顾知意只觉心头一跳,心思也跟着他的描述沉入了进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火光漫天的晚上……
顾如晦带着母亲和弟弟,脸色苍白的站在死胡同里。
后有追兵人多势众,前面已是死路,唯一的生机,是那个小洞口。
母亲怀着身孕,不能颠簸,三弟自幼身子虚弱,跑不过追兵。
只有他身怀武功,可以引开追兵,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母子三人的性命。
才十来岁出头的少年捏紧了手上的长枪,眸中闪过一抹决然之色,蹲在幼弟面前。
“三弟,你照顾好……”
“你三弟不能去!”
他连那句话都没说完,身上传来一阵推力。
他毫无防备,倒在地上,尖锐的石子硌的手掌生疼,少年瞳孔紧缩,唇色苍白的可怕,与漫天火光交相辉映。
母亲护着三弟躲在了小洞里,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三弟的脑袋,看着他,痛苦的哭。
她说。
如晦,母亲对不起你!
“太过分了!”
顾知意捏紧了拳头,“她怎么能……怎么能放弃您呢?”
是啊,放弃!
顾如晦抬头望天,太阳刺的人眼眶发涩。
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夜不能寐,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母亲为何那么做。
见识多了,有一天他猛然惊觉!
哦……原来是被放弃了呀。
母亲只不过是,不那么爱自己罢了。
其实三个人总是要出去一个的。
娘亲怀着身孕,小弟身子虚弱,就他武功高强,没有这一出,他也会出去引开追兵。
顾如晦从不怕死。
可他就是不能被推出去!
他可以受委屈,他可以丢了命,但他不能被放弃。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顾如晦闭上眼睛,声音无波无澜。
“祸兮福之所倚,那天我拼命冲了出去,杀了13个人,留得了一条性命,机缘巧合,遇到了先帝。”
先帝正带着人平乱,见那少年浑身浴血,却临危不惧,一身的功夫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当即起了惜才之心。
他把他叫到跟前,问他是哪家的公子。
平民百姓,养不出这样钟灵毓秀的孩子。
少年顾如晦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脸上的血痕红的刺眼。
不知堵着哪口气。
他说。
“我无父也无母”。
先帝可怜他的遭遇,当即认他为义子。
他无处可去,干脆跟随了先帝,一人一枪,于乱世中厮杀,威名赫赫,成为了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
太后便是这时出现,她温柔又慈祥,会一脸心疼的给他包扎伤口,会絮絮叨叨的让他不要那么拼命,会亲手做一罐补身子的鸡汤。
笑着说:这是如晦的,谁也不许碰。
她对他特别好,是理想中的完美母亲。
再次遇到母亲,是在一个破庙里。
顾如晦刺穿反贼的头颅,听到了不远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母亲窝在破烂的破庙里,躺在薄薄的茅草堆上,衣衫破烂,浑身是血,三弟跪在她的面前,一味的只知道哭。
官兵围庙,三弟吓得躲在母亲后面。
她强撑着站起来,苍白着脸,一个劲的磕头。
母亲的胎儿落了。
她没能回到娘家,为了护住三弟,又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孤儿寡母,在这乱世受尽了委屈。
母亲认出了他,那一瞬间的复杂情绪,顾如晦看不明白,但她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抱住他,哭的撕心裂肺,
她说:她错了,她很对不起他。
顾如晦沉默的看着她这可怜的模样,很想开口讥讽。
又觉得很没意思。
他何德何能,能让母亲对他下跪呢?
这里的动静闹得太大,先帝闻声来瞧,做主把人带了回去。
他沉默了一瞬,也没出言反驳。
这些年里,顾如晦越升越高,仍然用心奉养母亲。
却一直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先帝说,是乱世的错,希望我能看开。”
他声音沙哑,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是乱世的错吗?”
顾知意听得眼泪直流,连忙眨巴眨巴大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一把抱住爹爹的腰,掂着脚尖摸摸爹爹的眼睛,满脸心疼。
“是祖母的错!”
乱世有罪,滋生出无数的魑魅魍魉,令人流离失所。
但这不是作恶的理由!
“父王您很厉害,您有能力,但您不应该以此为理由被放弃。”
小姑娘抬起头,掷地有声。
“您无错,是祖母的错。”
在那一瞬间,顾如晦只觉得压了自己许多年的大山瞬间轻松了许多,他仿佛听见了冰面碎裂的声音,身子都轻盈了。
声音都在颤抖。
“本王……何曾说过自己有错?”
但其实他的心里清楚,他这些年过的并不快乐。
特别是在对待母亲的问题上。
他放不下过去的事情,无法像三弟一样毫无芥蒂的承欢膝下。
他想怨恨,但他们都和他说,是乱世的错。
只有面前这小姑娘……只有她说,是祖母的错!
顾知意没理会他的嘴硬,她只盯着父王的眼睛,眼神坚定,又一次告诉他。
“您没错,是祖母的错!”
顾如晦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一滴眼泪忽然滴了下来。
吧嗒一下!
落在了小姑娘的手背上,烫的吓人。
顾知意还没做出反应,便被人抱在怀里,脑袋往胸前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