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心的凉亭上。
坐着两个穿着宽袍大袖的人。
宋柳之满眼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忽然叹了口气。
“七年了,老夫实在没想到,你成长的如此之快。”
林亦白只低头沏茶。
他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三根手指捏着白玉做的茶杯,竟然比杯子还要白皙,透着两分赢弱的美。
再次见面,宋柳之显些没认出他。
而他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激动,从前的那些点点滴滴,在梦中回忆过无数次的温馨往事,似乎在见面之后都化为了虚无。
让人看不真切。
他递了一杯茶水过去,敛下眼眸,没有说话。
“七年前,是老夫对不起你。”
宋柳之叹了口气,“我,我遇到了一些事情,需要离开京城,才不得已把你送了回去。”
“先生还要骗我吗?”
宋柳之一愣。
他抬头看去,少年低头喝了一杯茶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表情淹没在水雾之间叫人看不清楚。
声音却冷静极了,语气是平淡的叙述。
“再次见面,先生没问我过得好不好。”
其实想也想的明白,一个早就被厌弃的少年,重新回到了吃人的虎狼穴中,怎么可能过得好?
林亦白摸爬滚打的长到了现在,早就明白了适者生存的道理,也知道一切迟来的安慰不过自欺欺人。
可宋柳之问都不问,只是逃避。
他忽然觉得心酸。
为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在五岁之前,他过的不好,但其实心中对所谓好坏没什么概念,所想的也不过是一日三餐,冬日暖碳。
但五岁那年,小孩遇到了一生的光。
有人教他礼仪廉耻,教他放宽眼界,带他体会了前五年未曾拥有的温暖,却又亲手将他推向了地狱。
在那短暂的几个月里,他表面喊着先生,内心却在叫父亲。
可今天,林亦白却想恨他。
宋柳之只觉嗓子干哑,遮掩似的喝了一杯茶,笑道。
“你如今才12岁,便已经拿下了状元的美名,应当是过得不错的,老夫也很欣慰。”
林亦白敛下眼眸,只觉嘲讽。
声音是平静的叙述,“我这张脸,长得像谁?”
啪!
上好的杯子碎裂在地,宋柳之满是诧异,眼神飘忽。
“你在说什么?”
林亦白:“先生见我的第一面就在感慨,也经常会盯着我的脸发呆,您说过我前途无量,说我该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我和皇室的哪位有关系,对吗?”
林亦白:“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那么决绝的舍弃我?”
“没有!”
宋柳之反驳的很快,“你想多了,你的父亲是尚书林大人。”
也只能是尚书林大人。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林亦白忽然笑了一声。
阳光温暖,照在少年好看的眉眼上,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在白皙的皮肤上形成了一片阴影。
正如少年的内心。
“我明白了。”
他敛下眼眸,忽然站了起来。
一挥衣袖,双手交叠在身前行了一礼,看着曾经那么尊敬的先生,声音是那样认真。
“林氏亦白,多谢先生教导之恩。”
从前的那些温馨的场景,那些梦见了无数次的师生互动,在这一刻似乎都化为了泡沫。
再也不能使他的心暖上分毫。
果然,所有人的接近都是有目的的。
他不说,他就自己去做。
忽然后头传来了宋柳之疲惫的声音。
“孩子,收手吧,没有意义的。”
【那个人,他们都斗不过的。】
林亦白一顿,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只觉荒唐。
是宋柳之先遇上的他。
是宋柳之先招惹的他。
是宋柳之蹲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以后他再也不会受人欺辱。
他给了他一个家,却又亲手将它摧毁。
他幡然醒悟了,发现自己斗不过那人,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及时抽身而走,可有考虑过被他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孩童该怎样生活?
林亦白闭上眼睛,在宋柳之面前淡定从容,如今只觉心痛的难以呼吸。
“林伴读,你这个话谈的也太长了吧?”
这声音富有活力,林亦白睁开了眼,诧异地看着靠着假山上的人,眼尾还带着淡淡的红意。
“公主?”
顾知意在他泛红的眼睛上扫了一圈,耸了耸肩,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臂。
“本公主想了一下,还是让你教我写字吧……每个月给你好处哦亲。”
林亦白被逗笑了,红红的眼睛像胭脂一样,衬的人更加出色,带着鼻音的声音更显磁性。
“多少束脩?”
顾知意心头一动,咳了一声。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林亦白:“……”
他默默提醒,“好处。”
顾知意:“哦,我给你什么你拿什么嘛,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是谈钱,年轻人要有梦想!”
林亦白:“……”
只觉得一生的无语瞬间都在小团子面前用完了,他心中无奈。
“柳之先生不是说了,要……”
“收徒?我认真想过,还是算了吧。”
顾知意耸耸肩,“我觉得你就挺好的,世界上怎么有白吃的午餐,对不?”
林亦白却愣住了,突然有些羞涩。
【他,很好?】
“唔,你脸怎么红了?”
回过神来,他忽然弯了弯眉,眼睛中带着笑意,像是思索,又像是含着无边的感慨。
揉了揉她的脑袋,难得敞开心扉。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没什么立场怪他。”
宋柳之只不过是在特定的时间段,发了他的善心,拯救了一个陷于泥沼中的孩童。
谁能规定他要负责孩童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