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岁年交替。
也是古人举办盛大祭典，以求神灵与祖先庇佑的日子。
当凌点的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霍家的五少爷终于完完整整地诞生在这人世间。
病床上，面如土色的女人毫无知觉地昏睡着，小小的婴儿也脸色惨白地哭着哭着没了动静。
只有站在病房里的两个男人，露出了激动而又狂热的笑容。
“这就是我的第五个儿子。”
霍云柏看着这个苍白冰冷的小婴儿说道，眼中带着十足的满意：“他将会是我们霍家最珍贵的少爷。”
“他的名字叫霍承泽，他的福泽将会让霍家走得更远。”
莹莹还是第一次看到霍云柏如此喜形于色的样子。
但是莹莹却不想去看自己父亲的脸。
因为别人都看不到，只有莹莹能清晰地看见，原本那只漂亮、自信、圣洁的巨兽白泽是怎样被一遍遍拆碎、打散、再被强行与一个人类婴儿粘合在一起的。
高傲自由的灵兽不可能成为人类的奴仆，被人类所驱遣。所以要将灵兽强大的肉体毁去，纯洁的灵魂扭曲，再将神智彻底打散，变成面目模糊的残魂。
这样的过程无异于将白泽丢进滚烫的油锅里生炸。
无数斑驳的锁链伸出来，深深勒进白泽的皮肉里。
白泽在半空中拼命地挣扎和哀嚎。
曾经驰骋在云端的白泽再也不能再飞翔了，它乌黑的蹄子被剁去，飘逸蓬松的白毛一点点被血污沾染。
莹莹捂住耳朵，她不想再听到白泽的惨叫了。
【本大爷不……放开我……】
【啊啊啊啊——！！！】
【不、不要……】
【狰狰狰狰……】
【死……狰狰狰……恨，我好恨……】
然而那些泣血的惨叫声无孔不入，硬生生往莹莹的耳朵里钻。
当一切尘埃落定，就连小婴儿的哭声都停歇了。
莹莹无助地放下小手，一摸脸，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全都是她掉出来的眼泪：她觉得白泽好惨。
那个小小的五哥哥也好惨。
莹莹抬起眼来，看到了幼小的五哥哥身上漂浮的那片模糊虚影，对上了一双像深渊一样冰冷扭曲的黑色眼睛。
白泽曾经那双纯净的冰蓝色眼睛彻底被染黑了，它不再能完整地说话，连曾经的神智都被打碎了，只能吐出一些狰狞刺耳的声音。
【狰狰狰……血……死亡……】
“白泽……”莹莹忍不住小小声叫它的名字。
但这里只是白泽的记忆，白泽是看不见莹莹也听不见莹莹的。
曾经被染得闪闪发亮的漂亮蹄子被剁去，从鲜血淋漓的断口处生长出了鬼怪一般的狰狞利爪。
已经变成残魂的白泽只剩下一团雾气，它发出刺耳的怪叫声，用利爪死死扒住了小婴儿，寒气森森的白色长毛垂落在小婴儿脸上，好像沼泽里的蜘蛛看守着自己的猎物。
莹莹感觉胃里像是坠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她小小一只地在墙边蹲下来，缩成一朵委屈的小蘑菇。
之前白泽的回忆有多快乐多纯净，现在的场景就有多凄惨多肮脏。
莹莹有点想吐，因为她明白——
白泽终于变成了莹莹熟悉的那个阴暗长毛怪。
*
但病房之中的两个男人却高兴极了。
霍云柏紧紧握住了高大男人的手，不住地赞扬：“看来只要弄清楚了守护兽的本质，就可以让守护兽提前降临。”
“真不愧是钟家最正统的嫡系传人。钟有心先生，您真是玄学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钟有心？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莹莹耳朵动了动，悄悄抬起头来。
只见那个高大的男人爽朗地笑了，刚毅的脸上带着些许自得，口上仍旧谦虚道：“哪里哪里，如果没有霍先生的大力支持，我们也不可能成功。”
“霍氏血脉本就含有力量，又拥有与灵兽的盟约。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潜心钻研盟约，将更强大的灵兽召唤而来。”
“有霍先生的前几位公子做铺垫，再加上这个孩子命格特殊，恰逢腊月初一‘请神之日’出生。可谓是集齐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有今日的成功啊！”
霍云柏用手无比珍视地抚摸着小婴儿的脸，轻声问道：“钟先生，那您能看出这孩子身上的守护兽是什么吗？”
钟有心仔细看了看小婴儿身上的那团白雾：“这……守护兽的形态各异，在它们显现出天赋之前，我们无法辨认出其真身。”
“不过从前几位公子的情况看来，用秘法召唤而来的守护兽皆为传说中的龙之子，这个守护兽的能力必然弱不了，即使不是龙子，也一定是神兽圣兽之流。”
钟有心顿了顿，又说：“但是，霍先生。我们强行招来强大的守护兽，又让他们以更紧密的方式结合在一起。”
“虽然能让几位公子拥有更出色的天赋，但是天命既定，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他们获得了很多，付出的代价便更重。”
“这位五公子的头发染白，看来承担的代价不小。他的身体和寿数恐怕都……”
“无妨。”
霍云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钟有心的话，他看向钟有心，意味深长地笑道：“只要能有二十年左右的光景便足够了。”
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儿子没了还有孙子。
但是有用的天赋却是独一无二的。只要能有天赋，霍家便可以一直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永不跌落。
“这也是我们制作这个孩子的用意，不是吗？”霍云柏问道。
霍承望和霍承玄都是很不错的成功品，在天赋上无可挑剔。
但是很可惜的是，他们都是五岁才在霍家的传统仪式中召唤守护兽，又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熟练掌握自己的天赋。等到了二十岁左右时，他们的天赋和身体又会因为代价而迅速衰退。
这么算下来，他们天赋的使用年限实在是不够长。
霍云柏就像是买到了一台好的冰箱，自然是希望冰箱能用得更久一些。
思来想去，如果能让霍家的孩子一出生就拥有天赋的话，不是就能多用五年了吗？
于是，一出生便被白雾所裹挟的霍承泽出现了。
钟有心与霍云柏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钟有心笑了笑，赞同道：“说的也是。”
小小的婴儿赤身裸体地蜷缩在长桌上昏睡着，好像一颗孤零零的小果子，白色的烟雾飘散着。
即使他是无比尊贵的霍家五少爷，是家主亲口许诺的霍家最珍贵的孩子。但是没有人想到要给他盖一床被子，或者把他抱起来，放到温暖柔软的地方去。
霍云柏和钟有心都痴痴地望着他。一想到这个孩子有可能比霍承玄和霍承望更加出众，霍云柏和钟有心的内心都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真想知道这个孩子的守护兽和天赋究竟是什么？”
霍云柏忍不住恳求道：“钟先生，真的没有办法知道吗？”
钟有心的心里也是痒痒得不行，这可是他潜心钻研多年的最伟大的杰作啊！
想想看吧，让一个人一出生就拥有一只传说中的神兽作为仆从，并且拥有举世间独一无二的天赋，这是一项多么激动人心的成就！
钟有心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虽然无法直接探知五公子的天赋。但是我可以为他卜算一卦，从他的命运中侧面得到一些信息。”
“这也算是我为这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角落里，莹莹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她不知道钟有心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
虽然钟有心说的时候可能本意并不是这样，但是一切冥冥之中已经有了定数。越是能力强大的人说出口的话越具有力量，近似于“言灵”。
凡是所言，必要履行承诺。
所以，“卜算这一卦”可能真的就是钟有心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