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林西西表情复杂地道。
林镇东如释重负。
“军属好,太好了,你要是军属,就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外人,我也不算犯太大过错,回去写个保证书再跟高团长求求情,应该就能抹得过去了。”
“没事儿,你估计保证书都不用写。我可能是里头那个人的家属,你把他的情况如实告知我并不违纪。”林西西幽幽道。
林镇东一脸不信,跳着脚说:“鬼扯哦,哪有那么巧,你说儿豁?”
“儿豁。我男人叫程止戈,清江的兵,今年二十八岁,他身高一米八八,体重七十公斤,穿四十二码的鞋。”林西西报了政审报告上关于程止戈的个人信息。
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医生们抢救过他,自然都是见过本人的,直接估都估得出来的信息。
林镇东沉默了片刻,唉了一声,“还真是那背时娃儿的家属啊,今天可真是巧巧喊她妈开门巧到了家了哦。
那个,节哀顺变哈。”
“他不会死的。”林西西道。
程止戈要到一九九六年才去世。
现在八二年秋末。
他起码还要活十四年。
林镇东可不知道这一茬,只当林西西无法接受现实,他想安慰这小辈儿,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就旁边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转得林西西眼睛都晕了。
手术室的门砰的一下被人拉开。
最后一波进去的老医生们走了出来。
医生们全都眼含希冀地看了过去。
老医生们尽皆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一时间,手术室外响起了密集的叹息声音。
林西西想了想,便开口道:“我是他家属,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核实了身份,可以进去看。“哪怕是宣布死亡,也得允许人家家属去见最后一面,何况这人还没死,家属去跟他说说话,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林西西就跟雷虎说了她的黑布袋里放着结婚证,让他帮忙跑一趟去取来。
雷虎脚程快又熟路,过了小半个钟头就拿着一张结婚证跑了回来。
医生验看过结婚证和介绍信之后,林西西便能进去看程止戈了。
林镇东犹豫了一下,也跟医生悄声说他也要进去。
医生起初不同意。
林镇东指着林西西的背影说:“万一哭起来哭晕了,总得要个人扶一下啊。”
医生思索了几秒便同意了。
林西西站手术台前。
程止戈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因为要动手术,他身上的衣服全被剪开了,赤条条的。
爆炸的热浪灼伤了他身上的皮肤,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几处。
可能是爆炸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脸,脸倒是没伤太重,至少还看得出五官。
双臂有半截全都血肉模糊了。
医生给涂上了绿油油的药膏。
他无知无觉的躺着,林西西心头一刺,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他现在的样子,跟他死去时的样子重合了。
“程止戈,你现在还不能死。”林西西慢慢地坐了下来,视线在他身上的伤处巡视了一圈。
羊城的医生很专业,处理得很好,就是她来做,也只能做成这样。
“程止戈,我怀孕了,你要死了,我就只好再找个男人帮我养娃了,我一个人可搞不定。”林西西故意说了结刺激程止戈的话。
要在平时,他听到这话,肯定一下子跳起来,用他那双慑人的冷眼狠狠的瞪她,冲她大喊,你休想!
可现在,他完全没反应,像一截木头一样。
林西西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脸冰得吓人,完全没有活人的温度。
“天气热,摸摸你的冰块脸,倒是挺凉快的。不过,你可要撑久点啊,不要那么快嘎了,不然,臭了就不想摸了。”
“程止戈,你说人活着就要坚持到最后,要破除万难,活得精彩,要为国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可不能双标,光说不练啊。
你得先做给我看看,什么叫坚持,什么叫破除万难。”
从手术室出来后,林西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镇东有些可怜她。
男人要死了,她肚子里有了,要是真活不下去,她就得成寡妇了。
林西西问了他的部队番号,又抄了他的通信地址,这才带着雷虎准备回雷家。
林镇东突然追了上来,表情怪怪地道:“那个,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天,你自己养娃太辛苦了,你跟我说,我,我把我的工资攒下来寄给你。
我,我先不娶媳妇了。”
“好的,爸爸。”林西西脱口应下。
用林镇东的钱,她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的。
左右他是她爸,肚子里的孩子要是真生下来,还是叫他一声外公。
外公养外孙,天经地义。
林镇东反应却很大,啊啊叫着:“不要乱喊,你比我小一辈,喊叔叔或者三爸,不要喊爸爸,你这狗东西,想黑死老子哦。”
“好吧,三爸爸。”林西西把三字咬得很轻。
林镇东听着怪怪的,想着自己好歹是个长辈,不必跟小辈计较那么多,也就勉强应了一声。
……
高得力忙了一天,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电话就叮叮地响了起来。
他端起搪盗盅吨吨地喝了好几口水,才腾出一只手去把话筒拿了起来,头一歪,用脖子把话筒夹住了。
“喂,高得力,请讲。”
“老高啊,听说你那边出了大事,南大街爆炸了,死了不少人啊。”
“田振邦,你消息倒是灵通,你打这电话是想帮我还是想笑我?”
“不是,我是想确认一下,爆炸案中是否有一位从清江来的姓程的同志?”田振邦的语气十分沉重。
“有啊有啊,叫程止戈的,已经送医院抢救中,不过情况不乐观,估计会成活木头。”高得力话很直。
田振邦那边突然没了音儿。
高得力喂了几声以为信号断了就准备挂上电话。
“别挂,老高啊,你赶紧把这事按程序报上来。”田振邦道。
“好好,谢谢提醒,我这焦头烂额的,还真忘记上报这个了。”高得力立即找出纸和笔,咬开笔帽,边接电话边写报告。
写一会儿,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田振邦。
“翻字典去,这字我都教你好几回了,你还不会写,你这个文盲大老粗,你总不能指望这一辈子写报告都打电话找我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吧。”田振邦哐的一声把电话给盖了。
“林镇东怎么还不回来,我没带字典啊,这报告再不写出来交上去,这一天就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