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溪依旧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可究竟是忘记了什么，她却又想不起来。
这个世界在她看来格外缥缈，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水中花，镜中月一般，虽然她是这个世界的鲛人公主，就像是之前那道星光所说，也许这里只是她的一个魂魄碎片散落的地方。
那么她究竟要回到哪里才对？
直到百日前，天界传信东海。
“两日后，水神焕星将被押往诛神台行刑。天尊特邀鲛人王族前往观礼，届时还望鲛王亲临。”
玉螺在传递完天界的消息后，便随着水波渐渐消融，最终不见踪迹。
叶子溪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身旁年轻俊朗的男子：“禹汐哥哥，这碧螺所言的即将被行刑之人，莫非是那上古神族龙族的王？”
禹汐的神情看起来同样充满疑惑：“不错。前些日子我听闻天界出了大事，不曾料想竟是这般......”说着他眉头紧锁，看向个头还不及自己胸口的小鲛人，“阿澜，事关重大，你快将此事告知你父王。”
“嗯！”
叶子溪带着满肚子好奇，奋力摆动自己的鱼尾，向鲛殿游去。
东海深处一片寂静漆黑，为数不多的海明珠点缀着通向鲛殿的路。这里是鲛人的栖身之所，也是叶子溪出生成长的地方。
自打记事起，叶子溪就习惯了这片幽闭的深海，也习惯了禹汐的陪伴。禹汐是鲛人一族的左权使，也是族内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
他曾告诉叶子溪，这片海只是世间极小的一部分，海之外有更广阔的天地。于是小小的叶子溪便一直期盼着自己百岁成年的那日，去往更辽阔的远方。每每看到叶子溪满怀憧憬的模样，禹汐总是暗自摇头。
而渐渐长大后的叶子溪也明白了，莫说是那广阔天地，就连这东海，鲛人一族也无法逃出......
眼前逐渐明朗，鲛殿四周被硕大的海明珠照的通亮，叶子溪顺利地进入内殿。
“父王，儿臣刚刚收到天界的消息，说是两日后于诛神台问刑水神。”
溟嘉编撰扇贝文书的手停顿了片刻，便又继续编刻。
叶子溪见鲛王没有什么反应，便游到他身旁：“父王，这水神是为何要被诛？天界还教我们鲛人一族的王室前去观礼，这哪是什么礼？”
听罢，溟嘉停下了手中的刻笔，轻轻起身游至殿中。他环顾四周，似是有所犹豫，又回过头看了眼叶子溪，面色凝重道：“澜儿，汝可知吾鲛人一族为何终年被困于这片东海？”
叶子溪不解地摇了摇头。
溟嘉长叹了口气：“十万年前的那场诸神之战后，鲛人一族从仙族中剔除，被下放至东海，永世不得见天日。汝现在还小，以后会知道的。此前天界传信来，水神弑神，破了天规，罪孽深重，此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弑神？”叶子溪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为合意，难道水神诛杀了别的神族？”
溟嘉看向叶子溪：“不错。汝自小生活在这东海之中，现在也快成年了，两日后便随吾和禹汐一同启程去趟天界吧。”
“真的吗？我可以去外面看看咯！我去告诉禹汐哥哥~”叶子溪欢快地摆动着尾巴，一溜烟窜出了鲛殿，早已将先前的疑惑抛诸脑后。
鲛王溟嘉唯有一个子嗣，叶子溪。又因鲛王后早逝，便对这个孩子极尽宠爱，也养成了叶子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性格。
“禹汐。”溟嘉用鲛人特有的弦音呼唤着左权使。
不多时，禹汐便出现在了鲛王身前。
“主上。”
“禹汐，还记得三百多年前汝刚入鲛殿之时还未成年。吾命汝在成年那日选择成为男性，并强行开尾，这么些年，汝可曾有遗憾？”溟嘉背对着禹汐，看不出神色。
禹汐的鱼尾瞬间变换为双腿，左膝跪在地上，右手放置胸前，低垂下头：“主上，属下没有遗憾也从未后悔，只愿我鲛人一族能长久太平。”
“此次天界之约有蹊跷。汝且记住，诛神台上无论发生什么，看到什么，行刑后汝都将澜儿从天界带走，离开东海。”
“主上！”禹汐闻言猛的抬起头看向鲛王的背影，“那您怎么办？我东海的鲛人一族又当如何？”
溟嘉转过身，看着面前英气勃发的男子，已经不再是当年初来时那个兢兢战战的小鲛人了。
“吾自有安排。”溟嘉开口道，“十万年前天尊沐风设下的结界虽然将吾族困于东海，却也令外族无法进入。况且，凌碧会守好此处的。”
禹汐不置可否：“主上，我鲛人一族远离三界之外，向来与世无争，属下不明白为何如此。且我带阿澜离开又该何去何从......”
鲛王看向了深海不知名的地方：“太平只是表象。这是万年难得的离开东海的时机，只有出去了才有机会”说罢，他看向禹汐，目光灼灼，“到那时汝带澜儿前往西山寻找蛇王珣初，他会收留你们的。”
禹汐的神色染上了一丝悲怆：“主上，您随我们一同前去！”
鲛王摇了摇头，似是有话想说，却又止言于口中。他叹了口气：“还有百日便是澜儿百岁之日，汝务必让他选择成为男子。”
“可......”禹汐抬头看了眼鲛王，神色似有不忍，随即低下了头：“是！”
两日后，叶子溪随着鲛王和禹汐共同前往东海结界处，天界特使早早便等候在了那里。
“鲛王，这两位是？”隔着泛着蓝光的结界，叶子溪看到那位特使束着高高的发髻，身着以灰色袖边相衬的白色天庭道服，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结界内三人。
溟嘉略颔首向特使示意：“这两位皆是吾儿。听闻天界特召吾携王族观礼，不敢怠慢。”
言罢，他招呼着禹汐和阿澜二人向特使伏身问候。
特使上下打量着二人：“到了天界可别随意走动了。”说着，只见他右手白光一现，变幻出一个圆形的光圈。随即翻手将光圈投射于结界上，左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结界上出现了一个只能容纳一人出入的光圈。
鲛王先行游出，叶子溪紧随其后，待禹汐出来的那一刻，光圈瞬间消失了。
看着结界外陌生又熟悉的海域，叶子溪心中直呼神奇。
“时候不早，尽快出发吧。”特使单手一挥，水中顿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垂直光束，叶子溪仰起脖子向上张望着，却看不到尽头。
“三位有请。”
待四人都进入到光束中，特使手中结印，轻指上方。叶子溪只感觉身子一轻，眼前一黑，还不及细看，便听到特使又开口了。
“到了。”
跟随天界使者前往诛神殿的路上，叶子溪感觉很不真实。天界对于自己而言一直是很遥远的存在，儿时曾从禹汐口中得知关于天界的一二，如今回忆起来都成了寥寥无几的印象。只依稀记得天界由上古四大神族和仙族构成，以天尊为首，天尊与天后共同管辖三界。
鲛王和禹汐皆变换出双腿行走，而叶子溪未曾经历过开尾，摆动着银白色的漂亮鱼尾就着天庭的云雾和水汽在空中游荡着前行。
顺着青玉色的台阶蜿蜒而上，不多时便到了诛神殿。
诛神殿位于天庭最西端，以八卦阵的布局成型，八个角各自镇压着一尊高耸如云的石柱，石柱之上盘旋着小臂般粗细的烙金铁链，显得格外威严肃穆。而殿中央则是令众多仙人骇闻的诛神台。
四周已然陆陆续续坐了些仙人，天界特使带领鲛王一行三人入座了西北边角空余的席位。落座后叶子溪便四处打量着，天界的一切都令他充满好奇。
“禹汐哥哥你快看，南边那儿中间坐着的那位仙人好美啊！比凌碧还好看呢。”叶子溪忙不迭地用弦音跟禹汐念叨着自己的重大发现。
凌碧是鲛人一族的右权使，以出众的外貌和强悍的实力受到鲛王的信任和鲛人一族的敬仰。
禹汐听到叶子溪的弦音后轻轻抬起头，状似无意地在大殿中扫视了一番，随后又低垂下头，摆弄起了桌上的玉露琼芝：“那是木神长柯，上古四大神族鹿族的王。她身边那位是鹿族长公主，花神槿萱。”
木神落座于大殿正南方，一身素色长袍不失典雅，头戴翡翠绿的鹿角玉饰，神色平静柔和，人淡如菊。长柯身旁和身后落座着鹿族众神，叶子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原来木神长这样啊。”叶子溪轻轻咂了咂舌，眼睛四下转了一周，“那其余三神分别是谁呀？”
禹汐随手将斟好的琼芝摆放至叶子溪面前：“鹿族另一旁，东南方向坐着的是四大神族麒麟一族，正中间那位便是麟王火神烨辞，当今天后灼瑶便是其女。”
叶子溪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挪过去，不经意与火神身旁的男子四目相对。男子身着暗黑色长袍，衣袖及衣摆处均绣以亮红色麒麟纹饰。剑眉星目，眉心处有一枚火红色的火焰纹案，更衬得神采飞扬。男子眼神中自带笑意，见叶子溪望过来也不躲闪，只朝他颔首一笑。
禹汐的弦音又传了过来：“火神身旁是其子，战神白焱。”
战神......看着不太像啊。
叶子溪心里泛着嘀咕，却听禹汐接着说道：“战神可不是你看着的这般模样。他相当冷血，且能力卓绝，十万年前便是他......”
“禹汐。”鲛王溟嘉的弦音打断了他的话。
“十万年前？十万年前怎么了？”叶子溪一肚子好奇，连忙追问着。
就在这时，诛神殿突然安静下来，一男一女漫步踏上了东座的席位。男子器宇轩昂，一身镀金色银袍更衬得气度不凡，头戴的冕旒突显了来者的地位，然而眼神中的狠厉看得叶子溪心头一紧。女子容貌姣好，一身火红色琉璃长裙，头戴金色凤冠，眉眼间透露着威严之感。
自这二人踏入殿内，周身的仙人皆纷纷起身相迎，待二人落座后才坐下。
叶子溪微微侧过了头：“禹汐哥哥，这是天尊天后吗？”
“正是天尊云翊和天后灼瑶。”禹汐不露声色以弦音回应着叶子溪，“天尊来自四大神族的凤族，而水神所弑的便是其母，风神翩月。”
怪不得这天尊面色如此难看。
“将罪神焕星带上来吧。”天尊低沉的声音在偌大的诛神殿回荡着，众位神族仙族皆面色严峻，气氛一度有些压抑。
叶子溪自天帝入座后便一直紧盯着面前的琼芝，眼睛余光打量着殿内情形，不敢再用弦音多言一句。
不多时，静谧被一阵铁链与地面碰撞出的声音打破了。叶子溪刚想抬头一探究竟，便听到鲛王的弦音传来：“澜儿，不得无礼。”
铁链在地面拖曳的声响由远及近，直至行至殿中的诛神台，方才停下。叶子溪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悄悄掀起眼帘向诛神台望去。
台上那人一头青色长发杂乱地披散着，遮住了面貌，深蓝色衣袍残破不堪，双手被缚神链牢牢捆绑于身后，赤裸的双脚也同样被缚神链束缚了自由。
如此狼狈不堪的场景，他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周身却散发着无可匹敌的高贵气息。霎时间，叶子溪只感觉心房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一瞬间的强烈不适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嘶......”
声音在偌大的诛神殿中几不可闻，而诛神台上的人却有了动作。他缓缓环顾四周，最终向叶子溪所在的方向望来。
被掩盖的面容终于暴露在眼前，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毫无预兆地对上了叶子溪抬起的双眼。
心脏又是狠狠一痛。叶子溪像被刺痛双眼般迅速垂下了眼帘。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看到他的时候，她的心痛会来的如此强烈。
她恨不得就此在刑场上救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