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幻想过类似的场景，得知绝症的某一天，面临死亡的反应一定是崩溃、哭喊、满是绝望。
可是此时，她只是微微一怔盯着医生的眼睛……片刻后，她垂下眼来，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医生说了许多宽慰的话，他说他们医院目前在做的靶向治疗法疗效很好，让她放宽心。
许静应了声：“知道了，谢谢你医生。”
从办公室里出来，她径直走到尽头的阳台上呼了一口气，如果说之前的心一直悬着，满是揣测和疑惑，那么此时，那块石头终于是重重地落了地。
她不怕死，自从宋一成走后，她顿感生活无趣，人生灰暗，如今就算死了，也死得其所。
反正，人都会死的，自己这具身体1989年就应该死了，自己抢回了二十几年，知足了。
她私下了解了一下，目前自己是保守治疗，如果发展到后期严重了，可能会换骨髓啥的，但是风险也极高，关键是人也遭罪，化疗啥的少不了。
怎么样她都无所谓了。
回去之后，她装作无事发生，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休息。只是一直在催促孩子们回去，自己不需要照顾。
确实也还好，请了家政阿姨照顾宋母，而自己……还没到动弹不了的时候。
她想好好配合医院，争取达到出院标准。医生说只要控制在有效范围内，是可以出院的。
这种病，就是打持久战，如同一场时而跑时而停的马拉松。治愈的可能有，但极少。
她不愿意在医院待，闻那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看触目皆白的四壁，不愿意看到别的病人恹恹憔悴的脸。这些都会屡次提醒她病重后的痛苦。
她不想面对那些痛苦，至少目前不太想。
所以在她的坚持下，半个月后病情刚刚稳定的她就坚持出院了。
她迫不及待了回了自己那久违的小院子。看婆婆，也看院子里的那些花……宋母最近更糊涂了，盯着她迷迷瞪瞪看了好半天：“你是谁呀？”
“我……”许静感觉很无力：“妈，我是啊，我是秀萍。”
“秀萍？”她皱起眉来想了很久：“哦，好像一成信里说过……他说要跟你结婚。”
许静心里一咯噔，婆婆有许久没提过一成了，这会儿忽然又想起来了，而且……她的记忆仿佛回到了过往的某一年。
许静温言细语：“嗯，妈，我们想要结婚。”
“好……好……要对他好啊！”宋母抬起头，想努力看清她，或者是斜射过来的阳光太刺眼，她微眯着，似乎也能看见个大概。
许静眼睛一红：“我会对他好的。”
宋母听后像放了心一样，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好，好……”
许静心里如同急流奔涌，如果一成还在就好了，如果真的还在那一年就好了。她多想那段时光再来一次。
可是……已经不会有机会了。
没过多久，宋母躺在躺椅上睡着了，家政的阿姨赶紧拿了毯子来。
许静也拿了剪刀，去修剪这些天疏于照料的花，她把枯萎的全剪下来，又修了一些多余的枝桠，最后剪了十几枝开得正艳的插瓶。
她的花园落错有致，一年四季各种花儿不间断地开放，这也是她用了最多心力的地方，想想自己走了以后它会荒芜，许静就感觉十分痛心。
更担心的除了这个，还有宋母……许静看着躺椅上睡得正香的婆婆，心里揪着疼。是自己不孝，不能再照顾她太久了。
不过幸好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孝顺，他们一定会安顿好她。而且，她有些庆幸宋母的老年痴呆，思维的退化，记忆的遗忘也能让她忘了那些生死离别的痛苦。
整个下午，许静没午睡，她一直在捣鼓着打毛衣……打毛衣是退休后太无聊宋母教她的，她没啥天赋学得也慢，打得不太好。
她想给宋母打一件厚点的蓝毛衣外套……她喜欢蓝色，如果自己不在了，总算有个念想吧。
在她忙碌的时候，小许静忽然探头往里看了看：“你怎么样啊？”
“我以为你已经和你妈妈回家了。”许静招呼她：“进来坐吧。”
小许静犹豫了一下，她一向不太喜欢与人亲近，可是这一次，她还是进来了，远远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静低头摆弄毛线，不知怎么了又打岔了几针，只能重新拆了补上去……这边的小许静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抢过她的针：“你怎么这么笨啊？连打毛衣都不会吗？”
十三岁的小姑娘，个子很娇小，可是打毛衣的动作却很娴熟，几下就把这一条补好了，她递过来：“喏，你记得顺序是两下一上，然后翻过来的时候，再补一圈……”
许静惊讶地看着她，忘了伸手去接：“你……你为什么会这个？”
小许静耷拉着眼皮：“你以为都像你们这么笨吗？”
许静不太服气：“我们哪里笨了，我们会的事情你也不会啊。”
小许静把手里的毛衣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你感觉怎么样？为什么提前出院？”
“就是不想住医院，里面太憋闷了，回家多好……”
小许静皱眉：“那你身体不治好，拖久了更麻烦，我看你就是太任性了，养出的娃也任性，也就大姨好一点。”
“你这小孩说话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像00后。”许静嘀咕道：“而且还挺爱说教。”
小许静无语地看了她几眼，转身往外走：“算了，懒得跟你说，我回去写作业了。”
“你还没说你怎么没回家呢？”许静问：“要不我让你妈来接你？我身体不太舒服，不方便照顾你。”
小许静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我过几天才回。”
小许静这一次是真没想回家，她在这里住到了八月底。这一两个月里，这对并不亲近的祖孙两人，关系似乎亲近了一些。
小姑娘会询问她吃药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也一改挑食的毛病，甚至自己做个简单的饭。
许静问她：“你是不是看我生病的份上，对我比较好了？”
小姑娘呃了一声：“你别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