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满地的狼藉中,云遥挣扎着,晃晃悠悠撑地爬起,只觉头晕目眩,一个趔趄又跪倒在地。
蓬头垢面,鼻青脸肿,衣衫染血,浑身是伤。此刻的模样,任凭谁看一眼,都不会觉得她还能撑得下去。
云遥捂着胸口,不住咳出大口淤血。腿部传来一阵钻心的抽痛,她悲催地发现,自己右腿好像折了。
疼痛和眩晕几乎占据了她的身体和大脑,两眼发黑,直冒冷汗,手脚随着流失的体温愈发冰凉。
然而,方才某个偶然的发现令她重燃微茫的希望。于是撑持着,咬紧牙关,扶住墙沿,又站了起来。
长久的耳鸣后,外面那些烦嚣喧噪似乎消失无踪,脑袋里终于不再嗡嗡作响,好受多了。她缓缓抬头,依旧是晃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清。
可有一个直觉,有人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云遥回神,调整呼吸。清净的环境下,她能更好地沉心静气,将注意力集中于那道徽记。
就在刚刚,鱼怪将她举高越过头顶时,她冷不丁瞥见一块突兀的图案,且莫名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故才愣了神。
这印记从别的角度看,单纯以为是皮肤凹凸不平所致,若不是这样恰好的时机从顶部观其全貌,很难注意得到。
照理说,要从成千累万的记忆中去寻找这仅是眼熟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人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思维越是敏捷,会爆发出无穷的潜力。
几乎是灵光一闪!
一记画面撞进脑中,油灯下,那枚精致的骨牌,以及牌面上的奇怪符号。
这道徽记,和阿蛮给她的那块骨牌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来不及细思,鱼怪又摆着尾鳍来擒她。
云遥强忍疼痛,跛着脚绕场闪避。这场武斗已经进行许久,将鱼怪也耗得疲乏了,加之它转弯没有那样灵活,是以她虽折了一条腿,还是能暂时逃脱。
同时,拿出纸雀与阿蛮传音。
“阿蛮!”
阿蛮回复一向迅速,此刻也没掉链子:“阿遥?怎么啦?”
悠闲轻快的语调在听见云遥急促的喘息,和隐隐追逐之声后,顿时肃然,“怎么了?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来不及说别的,云遥将这鱼怪的特征简要描述了遍,急道:“阿蛮!这是什么东西?要怎么对付?”
不出所料,阿蛮果真知道这是什么!几乎跳起来,骇然道:“海宁兽?!怎么可能?!”
“海宁兽?”云遥不曾听过,但时间紧迫,不多问其他,只道,“阿蛮我该怎么做?我一碰它就疼,它有六只眼睛,我做什么它都能发现!”
尽管阿蛮满腹疑问,却也能觉察云遥那边局势不容拖延,不多说废话,语速飞快道:“不!它只有五只眼!左边中间那只是假的,是它的命门!阿遥!就打那里,往死里打!”
“好!”终于得见解决之法,云遥声音带上一点底气。
阿蛮犹是焦急:“阿遥,跟我用通感术吧,我来对付它!”
“不行......”现在用通感术,还不把阿蛮痛晕了,况且斗场有规则,“暂时不能用灵力,谢谢你阿蛮,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阿遥——!”云遥放下纸雀,阿蛮呼声渐隐。
身后凛风逼近。
“裁判,这是作弊吧?”贵宾席上,有一富态十足的男子不悦道。
虽然,赫连铖那一刀劈坏了整个操控台,连带着旋钮,导致外面听不见圆台内的声音。可见其举动,明显就是在和某人沟通中。
场外援助?这也行?!
副阁主还没发言,赫连铖撇去一眼:“有吗?”
萧祈年见云遥似乎在找办法,也冷静了下来。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短暂与赫连铖和解了,顺其话道:“哪里作弊了?用灵力了?”
都是大爷......
副阁主抹了抹汗:“没有、哈哈,没有监测到灵力波动。”
云遥此举,令原本觉得胜败已定,木已成舟,毫无看点的观者们,重新燃起了三分兴趣。
然而,还未等这三分涨成五分,就见她被鱼怪追上,再次如一块破布被甩上墙。
这样的惨状,原本坐观成败的众人,现下也生出些不忍了。
“这样还活着,也算有天赋了。”
“这姑娘,唉......”
“......”
赫连铖沉着脸,手指深深扣进掌心。
他做事从不后悔,却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断。
萧祈年又快崩溃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反正都不听他的。
尘雾中,云遥还是爬了起来。
全身上下,没有哪个地方不疼,身体不住抽搐,难以自控。她艰难地扶靠着墙,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这样的状态,就算知道了命门,恐怕也无力突破了。
听说人死前,会有走马观花的环节。
此刻她竟也不合时宜地神游天外,记忆在脑子里胡乱地过了一遭,这么一下,居然给她想到了新的办法。
观席上,有人微微离座,眯着眼睛企图看仔细:“她在干什么?”
云遥解下腰间的锦囊,从中倒出一些瓶瓶罐罐,挑了两瓶,跟吃饭似的往嘴里狂倒。
“吃药?!这过分了吧?”富态男二度不满道。
“吃药怎么了?吃你家药了?规则里有说不能吃药吗?”萧祈年冲动挽袖,要过去跟他理论,还是被拦下。
另一位坐在暗处的贵客慢悠悠道:“规则中,的确没有这一条。可若赛中还能吃补药,令功力倍增,难道公平吗?”
“公平?”赫连铖突然冷笑,令人莫名发毛。
要谈公平,他还真愿意跟他们掰扯掰扯,这参赛名单中,缘何会出现她的名字?
他满腔怒意无处发泄,看谁都怀疑,往常已经要问候他们全家了,但眼下一点心情都没有,寒着声明晃晃威胁,“谁他妈再跟我提着两个字,他今天走不出这个门。”
“好大的口气你?!”
双方均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打起来不好,得罪也不好。
副阁主两边都赔着笑,请他们都消消火:“那个、待我先派人去看看......”
斗场中有专业的侍役,不用入场,在外圈一望一闻,就能判定。
很快有了呈报,副阁主听完,长舒一口气:“各位放心,放心!不是什么增补药,不过止疼药而已。”
他腆着脸笑,一边是冷哼不追究了。可另一边,两位公子脸色愈发沉重,弄得他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笑。
萧祈年抖了抖嘴唇,五味杂陈:“......阿遥啊。”
止疼药......
赫连铖微微一怔,随后是没来由的气恼。
傻得要命!
他真想把她脑袋掰开看一看,这种时候了,难不成还在顾及什么狗屁规则,不吃补药,不吃保命的药,吃什么见鬼的止疼药?!
她真是——
他一口气吊在一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管是仙山,还是在人间。
她始终只是一根,谁都不屑一顾,谁都能一脚踩折的,路边某根不知名的杂草。
至少大多数人,包括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倒下一次,就足够她知难而退了。
可同样,不论那时,还是现在。
不论是被缠住脖子濒临窒息,还是砸进深坑苟延残喘。
她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
是他忽略了。
杂草易折,却也坚韧,它们有最顽强的生命力。哪怕在最阴暗的角落,也会循着那一点缝隙中的阳光,挣扎求生。
自己过去无力自保时,何尝不是被踩进泥里,也死不认输。
所以他如今,才荒谬地相信,她也不会输吗?
不知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他看着云遥又一次撑着地爬了起来。
看着她撕下裙摆的一块布帛,缠在手中。
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在海怪冲来的刹那一跃而起,被它尖利的胸鳍边缘割下一缕墨发。
看着她破釜沉舟般,一手卡在鳞甲缝隙,另一只手挥拳向它左边的第二只眼。
云遥紧紧皱眉,死咬着唇,心惊肉跳。她不敢松懈,也不敢停。
耳边回想着阿蛮那句“往死里打!往死里打!”仿佛这样,就拥有更多的力气。
海宁兽感到威胁,粘液分泌更多,衣布作隔也形同无物。
胸鳍和尾鳍一齐攻向她,她一边回头闪避,同时死死不放手,继续肘击,既攻也防。可耐不住三片夹击,仍会不时被击中,每中一下,就觉心肝脾肺肾都要冲出来,不住地发晕。
口中血味已是家常便饭,涌上来,被她咽下去,实在咽不下去,管不住,任由其顺着嘴角流下。
总之是,不撒手,不停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宁兽反击力度渐弱了,云遥感受到这一变化,一鼓作气,拳头如骤雨落下。
终于,“轰”地一声,它后撤几步,骤然倒地!庞大的身躯,将圆台砸出丝丝裂纹。
除去那只血肉模糊的假眼,其余眼睛恹恹合上。
云遥没想要它的命,见它已败,便停了手,摇摇晃晃从它身上下来,脚刚触到地面,就脱了力,跌倒在地。
片刻后,她又爬了起来。
不过,已经没有人再惊诧于这一点了。
鸦雀无声的席间,不知是谁先喝彩,随后,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欢声沸天,掌声如雷。
惊心、震撼、动容。
看过那么多场武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法形容的场面!
云遥拖着步子,缓慢走到圆台中央。
抬起头,有些恍惚地环视观众席。
依旧是刺眼的亮光。
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可她莫名相信,大家正在为她高兴。
她真的赢了。
没有输,也不是平手,而是赢了。
这是她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胜利的滋味。
原来是这样。
云遥微勾嘴角。
接着,尚带着笑意的脸上,仅存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涣散,轻飘飘朝后倒去。
这回,她不再摔进碎石尘土中,而是被什么接住了,落进一个有些冰冷的,但是柔软的怀抱。
“阿遥,阿遥——?”
似乎有人在急切呼唤她,生怕她就这样睡过去。
“哥哥......阿蛮......师父......?”不知来者是谁,她颤颤抬手,伸到一半,软软垂下,被小心握住。
“云小遥!别睡!”
她费力睁眼,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并不真切。
不过除了那个人,也不会有人这样叫自己了。
“师兄......”
她无力靠着他的胸膛,耳边,是慌乱急促的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女鹅的第一个高光,这几章写写修修好多遍。阿遥是特别特别坚强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