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正殿内正在议事,突然殿门被砸开,众人回头,还未见人,先闻其掌。这掌是冲着玄英来的,玄英没来得及应对,生生退了好几步。
“好你个玄英!趁我不在欺我徒儿!有什么事冲我来!”
来人正是云遥那位神出鬼没的酒鬼师父,玄宿。
玄英自知确有些不妥,可就在人前这么折了面子,一张脸瞬间就沉下去了,灵力在指尖运转。
青鸾扯了把他的袖子:“师兄!”
玄宿果然是浑身酒味,酒劲上头,先是把玄英骂了遍,又把魔族骂了遍,最后环视一圈在场的长老们,冷笑道:“我明白诸位深受魔族之扰,也颇为后怕,但不必将怒火发泄在一个孩子的身上,还是一个毫无威胁的低阶弟子。”
言外之意,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无能狂怒啊!
可除了天衍宗,其他主派也有人在场,不能由他胡言乱语,玄英怒而警告:“玄宿!休得口无遮拦!这里是司正殿!要撒泼到外面去!”
玄宿还嫌自己刚刚下手不够重,玄英也不可能再白白受第二掌,两人剑拔弩张,一副要把司正殿拆了的架势。
青鸾赶紧站到两人之间:“阿宿,师兄,掌门在议事。”
暗流涌动,玄宿冷盯了半天,突然轻笑出声:“正好,我也有事要问掌门师兄。”
玄英:“你这是什么态度?”
玄鹤起身,从主座走下来,拍了拍玄英的肩膀:“无妨。”
他心平气和地看向玄宿:“师弟可是为了云遥的事而来?”
“当然。神谕的事,云遥绝不可掺和进来!”
“为何不可?”
“我的徒弟有几分本事我最清楚,这件事不能也不该交给她。”
玄鹤微笑沉吟:“去或不去,恐怕得由她自己做决定。”
玄宿不以为意,估计云遥那点胆子,死也不会答应,却见玄英神情微妙,他狐疑地看向青鸾,后者点点头:“云遥已经答应下山了。”
“这不可能!”玄宿一甩袖子,“我亲自去问她!”
他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司正殿中。
屋内,云遥正在收拾行装。
总的说来,并没有多少东西要带,她全身上下的法器,加起来不需要一只手就能数完。
其他的,就两三件衣裳,和她新折的纸雀,以及玄鹤掌门送的可纳万物的乾坤袋。
窗户被风吹开,她起身去关窗户,一回头,吓了一跳。
“师、师父。”
她那一个月见不上一面的师父,像鬼一样出现了。
玄宿酒量深不可测,反正永远不上脸。云遥摸不清他是清醒还是醉着。
他开口,声音和风一起再度灌进房间。
“收拾行李做什么?”
“师父,我——”
“你还当我是你师父!”玄宿生气地拍了下云遥的脑门,“这么大的事,你不提前知会我?!”
云遥嗫嚅:“我以为、掌门仙尊会跟师父说的。”
“哼!他可没打算跟我说,要不是我消息灵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怕是早都下山了吧。”
他把云遥收拾好的东西一个一个往外拿:“这事没门,你不准去。”
“师父.....”云遥凑到他身边,欲言又止,“师父,这回不去应该是不行了。”
玄宿动作一停:“这是什么意思?这些天都发生什么了?”他严肃起来,“你给我老实交代。”
云遥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试斗大会、卖草药、罚规、隐谷、陌生男子——当然这里她含糊其辞,然后是小咸峰,和禁阁。
玄宿猛地拽住她:“什么?!禁阁?!!”
云遥不明所以,见玄宿表情狰狞,心生后怕,果然那是非常可怕的地方。
“你......你真的进禁阁了?!”
“师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进去的,我......”
玄宿只是重复:“你真的进禁阁了?”
语气也由一开始的震骇,到恍然,再到迷茫。
他低声地,喃喃自语:“终究还是......难道,这就是...天...命?”
云遥没听清,也没听懂,只是见玄宿有些失神,不由得晃了晃他的胳膊:“师父?”
他回过神,良久,才问道:“阿遥,你是真心想去吗?你可知,仙山外的世界会比你想的危险百倍,你要考虑清楚。”
玄宿鲜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候,云遥也认真想了想,答道:“师父,其实说完全真心,那是骗您的。可掌门师伯说,我一直修为不精,或许就是缺乏历练的缘故,说不定,我这次回来就能开识海,不会再给师父丢脸了!”
“我从来不觉得丢脸!你从小我就告诉你,不开识海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为何一直执意于此呢?”
云遥眼神一闪,低下头。
虽然玄宿不介意,可说到底,接受排挤与恶意的,还是她自己。
就算她不是云湛的妹妹,这么多年未得法门,也足够令人指摘了。
望着云遥圆滚滚的脑袋,许久后,玄宿轻轻叹口气,妥协地摸了摸她的头:“算了,你执意要去,就去吧。”
他好像有些疲乏,亦有些醉了,口里念叨着酒在哪里,又突然想起,问云遥:“银子够不够?”
云遥忙道:“够的够的,我还剩下几块灵石。师父您的钱还是留着买酒吧。”
玄宿面露愠色:“为师还能缺你一顿酒钱?”
最后,他还是不由分说将腰间的钱袋扯下来,一同塞进云遥的包袱里,如同老父亲般唠叨:“出门在外,一切要小心,也别委屈自己,知道吗?”
“还有,遇到事了,就躲在你哥后面,别强出头,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玄宿说话不大好听,可云遥还是心中热热的,笑弯了眼:“嗯!”
“还有。”他紧紧盯着她脖子上挂着坠子,严肃道,“这个,绝不能摘。”
“好!”
她笑得傻兮兮,玄宿无奈失笑:“傻得要命。”
又叮嘱了几番,夜色越来越深,玄宿起身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跨出门的刹那,胸中钝痛,他若无其事,直到走远,才撑着树干吐出口黑血,似乎是习惯了,随意擦了擦,便寻去吃酒。
直到第二日下山,云遥仍没有见到阿蛮。
去找了青鸾师姑,阿蛮也不在,云遥难免失落,只好请青鸾师姑将云雾纱转交给她。
云雾纱,顾名思义,便是用昆仑的云与雾织成的,能遮蔽这世上一切光线。阿蛮出身鲛族,每到夏日,身上的鳞片不仅会疼还会显性,她只能在酷暑天还裹着厚厚的绸布。
这云雾纱只要披上,就能与皮肤融为一体,几乎无影无踪,非常方便,只是产量稀少,云遥才斗胆趁着机会要来一匹。
回到房间,云遥将所有的东西都装在乾坤袋中,便朝约好的地点走去。
出了沁水居,有一道长长的下坡。云遥独自走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呼喊。
“阿遥——”
云遥急急回身,猛地撞进一个热切的怀抱。
“阿蛮?”
她愣了愣,阿蛮紧紧抱着她,接着,两人异口同声:“对不起!”
话罢,对视一眼,都莫名笑了出来。
她们好像都忘了原本要说什么,只是这样挽着对方的胳膊,就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林间的小鸟,叽叽喳喳在她们身边飞来飞去。
云遥道:“阿蛮,我可能得离开一段日子了。”
阿蛮声音里染着一丝未褪的哭腔:“去哪里,去做什么,也不能说,对吗?”
想起玄鹤的叮嘱,云遥只能内疚点头:“对不起,我——”
“不!”阿蛮吸吸鼻子,“我想明白了,你不愿意说的,那就不说了!反正,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也相信你一定会做到!”
云遥眼睛红红,嘴唇略弯:“你,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一定能!”
“好。”云遥破涕为笑,“阿蛮,师姑将东西给你了吗?”
“什么东西?”
云遥眨眨眼,想给她一个惊喜:“你拿到的时候就知道了。”
“其实,我也有东西要给你。”阿蛮说这,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硬硬的物什,是一块用骨头雕制的令牌,“如果你们要去东海,遇到了危险,就把它拿出来,自会有人相助。”
云遥讶然,她一直以为阿蛮同自己一样,只是寻常修仙弟子。
阿蛮知她所想,眨了眨眼睛,神秘道:“秘密,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云遥点头:“我会早点回来。”
阿蛮强调:“要平安回来。”
“还有,纸雀带上了吗?要记得多做一些!”
云遥道:“我这次做了很多,肯定够用。”
阿蛮点点头,忽然有些别扭地撇开头,干巴巴道:“还有,你、你可以交很多很多朋友,但不能有比我更好的朋友!”
云遥失笑:“好。”
临近分别时间,两人再度紧紧相拥。
阿蛮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云遥,就算别人都不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我也会永远相信你的。”
云遥鼻尖一酸,郑重地点点头。
她目送阿蛮离开,再赶去界门与云湛汇合。
两人越过界门,云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苍松翠柏,烟岚云岫。这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再回来,便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希望不会太久。
也希望一切都不要变。
兄妹俩先在昆仑山下小镇上的客栈休整,等待与另外两人汇合。
第二日,客栈内进了一位高挑的女子,带着一顶白色皂纱帏帽。
云遥在房间听到外面的躁动,好奇跑出来,趴在三楼的木栏朝下张望,一眼就认了出来。
银铃一路响个不停,却不聒噪,像是珠落玉盘,清耳悦心。
闻姝与两人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同时还送了云遥许多丹药。云遥十分不好意思,但闻姝笑意盈盈的样子是任谁也拒绝不了的,她还是收下了一堆瓶瓶罐罐。
云遥在房间,从午饭后坐到快入夜。
桌子上摊着一张羊皮纸,这是玄英给她的地图,认为有助于她感知到神器所在。
可惜天都暗下来了,她还是毫无头绪。
她叹了一口气,将地图旁的乾坤袋解开,翻过来往桌上倒。
东西劈里啪啦掉了一桌,云遥摆好,一一清点,其中大部分都是丹药。
“这些......是师姑给的,这些......是师姐给的,还有——”
啊!阿蛮的令牌!
先前没看仔细,此时在油灯下,云遥细细端详。
这枚骨牌雕刻得很精致,边角有海浪和贝壳的花纹,中间有一个奇怪的符号,云遥看不懂,猜想应该是鲛族自己的文字。
“......东海。”云遥想着,视线落在地图上最东边的海域,心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也想去看看,她从来没有看过大海,那是阿蛮的家乡。
随后,漫无目的地继续扫视地图。忽然,视线下意识地停在一处地方。
此时,心里猛地跳出来几个字。
“漠北,十里镇。”
云遥攥着地图,心跳如雷,此刻才明白玄鹤所言的契机。就像是冥冥中有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
事不宜迟,她拿上地图就去找云湛。
云湛的房间在二楼,云遥安静地小跑下楼。云湛房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边推开门边欢欣道:“哥哥,我知道在哪了——”
话音未落,窗前的人循声回头。
身形颀长,着墨色窄袖长衫,束冠高马尾,腰间的乌青玉珏映着冷白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云遥:我勒个豆,不是吧,这个房间太小,我想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