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堂内气氛随着谢无筹的到来而略微缓和,他仿佛天生就能掌握所有人的视线。

所有人都在注视他。

玉慈尊者的名号在修真界如雷贯耳,年纪轻轻便实力深不见底。

最为出名的是,在他尚未名声大噪时,曾一人一剑屠戮蛮荒妖魔之域,域内血肉横飞,堆积成山,血流成河,而他毫发未损,手中牵着一个小孩,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弟子宋乘衣。

域外夏日却下起了纷纷大雪,大雪连下三日,为人所震撼。

自此谢无筹便横空出世,一跃居于修真实力排行榜前五。

那时无数剑修挑战他,却铩羽而归,无人知晓他的身世背景或实力,他愈发神秘且传奇。

后来他被昆仑仙宗邀请,掌管剑宗。

他性温和悲悯,容貌出尘,如天上仙,因而被尊称为“玉慈仙尊”。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青年眉眼不变,视线准确地定位到老者手中的传讯筒,微微挑眉:“蓬莱岛岛主想用我弟子的命来抵晏乐峙的命?”

传讯筒那边直截了当道:“难道不值吗?”

青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复,转而道:“我这弟子性严谨强硬,常常得罪人了也不知变通,是我做师父的错,我自会罚她,亲自将晏乐峙放出,请蓬莱岛主给我个面子。”

他的言语不疾不徐,随后如玉的右手伸出,金色光芒闪过,一块含着精纯灵力的法器悬在他的手中。

“此是须弥镜,我就将其赐予蓬莱,我唯一的要求是蓬莱即刻便带晏乐峙回昆仑,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窃窃私语声随之响起。

那可是须弥镜,传说中的神级法器,能在不损害人身体的状况下,带着至多三人长距离移动,同时可使用次数只一次,可以说是非常珍贵且绝迹的法器。

但尊者愿意用须弥镜来做出交换,态度十分明确。

须弥镜不要了,晏乐峙也会放,甚至是玉慈仙尊亲自去,给足蓬莱面子,但晏乐峙必须即刻离开昆仑,返回蓬莱,届时六个时辰已过,魔魇是否吞噬晏乐峙,也真相大白,后果需要蓬莱自己担。

但这有一个很明显的前提—尊者完全相信宋乘衣的判断准确。

现在压力来到蓬莱这边了。

蓬莱这边可以选择不相信宋乘衣判断,认为没有魔魇,直接将晏乐峙带回去,也可以选择相信宋乘衣,让她去除魔魇。

蓬莱岛众人看向堂中站着的一对男女,只觉两人不愧是师徒。

虽然谢无筹的言语温和,但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强势感,让人无法忽视。

现在是选择的时候了,传讯筒那边沉默片刻。

明明一刻钟时间都没到,但却仿佛是过了漫长的时间,随后道:“既然尊者相信弟子,我又有何不可呢,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蓬莱岛主赞叹道,随后浅淡道:“昆仑试剑会据说宋乘衣是守剑人,我将亲自启程前去观赛,一探风采。”

这场本来很严重的风波,随着谢无筹的到来,消散的无影无踪。

宋乘衣与蓬莱老者往刑罚堂去时,脑海中一直闪过师尊临行前跟她说的话。

那时,堂上的人都已离开,只留下她和师尊。

师尊袖间的兔子胆子也大了些,从师尊袖间钻出,温顺地蹲在他的手心。

兔子的脑袋轻轻搁在师尊的腕部,贴着古朴佛珠,眼眸乌黑中带点红。

师尊唇畔带笑,修长的指尖则缓慢地梳理着兔子雪白的绒毛。

甚是和谐又默契的景象。

师尊分出一点心神给她,抬眸间,眉眼温和,略带笑意,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温柔:“解决完以后来莲雾峰找我,我有事要对你说。”

宋乘衣当然知道师尊接下来会怎么做,按照书中的剧情,师尊即将会收下苏梦妩为弟子。

她缓缓摩挲着腕间的陌生手镯,眼睫垂下,在冷白的脸上打下一道阴影。

她的性格其实与书中较为相似,但也有不同,书中感情热烈且偏执,疯狂地敬仰师尊,后期产生了一种偏执,因而心魔入体,她则不是这样,她追求的是整体利益的最大化。除了生存,没有任何人能阻碍她。

她又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年她十岁,在蛮荒炼狱,初遇师尊的场景。

那时,她还是大妖的储备餐,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内,不见天日。

大妖每隔三天来放她一碗血,每隔一周来割她一块肉。即使她的伤口与旁人不同,总能很快愈合,但长年累月的血包生活,让她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病弱、疼痛、生不如死。

她知道自己有很大可能会残酷地死在这无人问津之处,但如果不做出行动,会死的更快。

但她不想死,她总试图寻找希望,但一次次绝望。

最后,她亲自剖开自己的心尖血,用最精纯的血,吸引到了最强大的魔魇。

她甘心被魔魇附身,顺从地让魔魇掌控她的身体,魔魇重伤了大妖。

那时魔魇还未能完全掌控出现的时间,于是她在大妖最虚弱的时候出现了。

她用最痛苦的方法生生将大妖千刀万剐,当着大妖恐惧又绝望的眼中,啖其肉,吞下了其修行百年的妖丹,踉跄起身,忽见前方一白衣飘飘的青年正望着她。

前方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方是万妖窟,万妖嘶吼,深黑的瘴气带着不详的气息,席卷之地,寸草不生。

然而在此等人间炼狱,身前却站着个天人之姿的青年。

他身着素衣长袍的青年,站在万魔嘶吼,骸骨遍地的魔域,却纤尘不染。

巨大的反差,让人心中生寒。

她遍体鳞伤,鲜血浸湿衣衫,身侧是死相凄惨的妖,暗处无数小妖觊觎她的血液,垂涎欲滴,想生吞活剥了她,但却忌惮青年,不敢上前。

宋乘衣觉得这青年离开以后,自己要么被万妖撕咬成碎片,要么爆丹而亡,肯定是活不成了。

她想活。

于是她于妖骸中朝着青年伸出手,声音嘶哑难听:“求求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死了,但她没死。

只见那青年微微一笑,唇弯起了一道弧度,恍惚中竟像是荒野中盛开的百花,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掌心向上,“跟我走吧。”

自此,宋乘衣便一直跟着师尊。

师尊温和慈悲,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深,心怀大爱,但这种悲悯是有距离的,如同端坐高堂之上的观音,如同高山之上永远无法攀折的花。

他的强大矜贵,更是将这种距离感推到极致。

她失去了所有记忆,因而不去思考来路,不去思考归途。师尊所在之地,就是她的归途。

她尊敬师尊,尊敬这个教她修行,救她于炼狱的恩人,愿成为其手下的利剑,破开风雪。

但恢复所有的记忆的她,却不愿意任由剧情摆布。

她受了这么多苦,才摆脱要死的命运,如果最后却只能沦为推动剧情的一个工具人,这绝对不是她要的活法。

宋乘衣的骨子里没有软弱,自多年以前她吞下那大妖的妖丹后,她的一切恐惧,无助,害怕便烟消云散,亲手扼杀了她的恐惧。

她野心勃勃,她不畏困难。

她要完成任务,获得属于自己的、拥有完全掌控权的身体,彻底摆脱既定的死亡命运。

几个瞬息之间,她已经到了刑罚司一级关押室,隔空望向晏乐峙。

此刻,晏乐峙被冰寒玄铁牢牢禁锢,呈现大字形。

明明是阶下之囚,但言语极嚣张,毫无畏惧地大放厥词:“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们蓬莱将与你们不死不休。你们还不够资格来审讯我,那个女人呢?叫她亲自来找我,看在她那张漂亮冷漠的脸上,我可能还会说几句……”

审讯者虽面色铁青,但无可奈何。

老者是一贯知道晏乐峙脾气的,他也毫不意外晏乐峙会说这种嚣张的话。

只是……老者望了望身旁的宋乘衣。

他从前虽然与宋乘衣并无交集,自然谈不上了解,只隐约从嘴碎、爱闯祸从而被刑罚司的人拉去接受惩罚的蓬莱弟子嘴中,侧面了解到宋乘衣的作风。

但这一次,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她毫不讲情面,不过她也真的有这个资本。

这一次,晏乐峙可能要吃亏了。

这般想着,便见宋乘衣开口:“你留在这里旁观,我独自进去。”

说完,她捏了个灵诀,穿过一级关押室的结界。

审讯者看到她,立即站起身,恭敬喊了声:“师姐。”

宋乘衣:“下去吧。”

闻言,审讯者毫无异议的退下,眼角掠过锁在玄铁柱上无畏桀骜的晏乐峙,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同情。

晏乐峙落在师姐手上,几乎可以遇见其悲惨下场。

晏乐峙见到她,微微眯起眼,但尚未见丝毫害怕,“呦,你还真敢来啊,我以为你害怕不敢来呢?”

宋乘衣没有理会,径直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逼你出来?”

晏乐峙:“我出来什么?魔魇?”他嗤笑一声:“我要是魔魇,蓬莱都没人发现,难道还轮得到你来发现?”

他神情有些无所谓,笑了起来:“我有没有被魔魇附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倒大霉了!”

“如果你现在跪下来求饶,兴许我还能大发慈悲饶了你一命。”

说完,晏乐峙直勾勾地盯着宋乘衣,带着恶意笑着。

他看着对面清冷强硬的女人眼眸半垂,卷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细薄的皮肤下是青绿色的血管,里面鲜血仿佛散发着比旁人更美味的香气。

他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有种跃跃欲试的饥饿。

只要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它便真真切切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体。

“真是个蠢货,”一道叹息声从宋乘衣口中传出。

她抬眸,手中幻化出一缕尖锐的,泛着强大灵力的灵术,清冷的眼中略带嘲意:“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能一眼就判断你是魔魇吗?”

她微笑着,将手中尖锐灵术插入少年古铜色的体内。

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牢房。

少年身躯剧烈地颤抖,脸部扭曲痛苦,方才的闲适嚣张已然不在,玄铁链发出巨大声响,少年青筋一股一股泵出,仿佛要挣破血肉,转眼间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住、住手。”

它从满是鲜血的唇中一字一句挤出来,显然遭受巨大痛苦。

宋乘衣置若罔闻,双手伸出,朝半空中的玄铁链隔空一转一扭,只见坚硬的玄铁如纸般断开。

少年颓然倒地,目眦欲裂。

“住、住手。”只见它从满是鲜血的唇中一字一句挤出来,显然遭受巨大痛苦。

它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女人居高临下的视线和乌黑的双眸,带着上位者的睥睨。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害怕这幅身体受伤?难道她真的能百分之百确认自己就是魔魇吗?

绝不可能,它毫无破绽,就差最后三个时辰了,只要它咬死不认,宋乘衣绝对不敢杀它!绝对!

在巨大痛苦中,它听到宋乘衣朝它走来的脚步声,声音稳定的可怕。

它的心剧烈颤抖,仿佛死神的宣判,结局早已注定。

宋乘衣站定。

突然,它在痛苦中挣扎着抬起头,五指死死扣住地面,指蹦欲裂,对宋乘衣狞笑,用一道旁人都无法听到的声音道:“想杀我?做梦!我保证死前拉上晏乐峙垫背,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晏道远可不会容忍你把他儿子整死……”

话音未落,它因痛苦而的身体被死死踩在脚下,地面裂开三寸,如同被钉在屈辱台上的奴隶。

“听说你们魔魇之间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并判定彼此的强大与否,弱者听从强者,倒是个很特殊的链接方式。”

宋乘衣边说边从身后缓缓拔出一把鲜红的、滚动着不详纹路的重剑。

剑尚未出鞘时,被一黑蒙蒙的布遮盖着,负在女人孤直的背上,无人在意。

然而此刻,剑出鞘,一股强大、古老的震慑力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甚至,它还在剑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是独属于魔魇间的气息。

强大到它想立刻匍匐其脚下臣服,无法生出一丝一毫的反抗力,这是骨子里的震慑。

“知道上一个魔魇怎么死的吗?”宋乘衣剑尖指着它的眉心,冷淡道。

在魔魇骤然紧缩、极度恐慌的眼眸中,映射出宋乘衣平静禁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