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见不得她哭

谢琛根本不看她,好似没听到。

于兰望着她追了整整一个青春的高山。

第一次见面,是母亲带她进京拜访他母亲。

他十三岁,已经有了威武挺拔的身形,高鼻深目,兼具少年意气和沉稳,又不显得老成,只觉得锐利极了。

一句话,一点头,眼神清正,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她就着了迷,痴了心。

即使后来知道他心似钢铁,捂不热,感不化,凿不开。

她也执迷不悟,入了魔。

“我错了。”

周皋惊奇打量她,“你能幡然悔悟?”

于兰目光执着在谢琛脸上,“我错了,您的心捂不热,只能自己化开。可您化开的对象太卑贱,她到底哪里值得?”

周皋目光跟着落在男人脸上,一室明亮,光线显照他脸上每一寸,不屑,厌恶,又恍然柔软一瞬。

“需要跟你解释吗?”

温素被蔡韵接出院,她在医院里做了全面检查,即使报告上明确写只有胸前后背两处皮肉刺伤,蔡韵依旧哭到眼睛红肿成缝,一路自我检讨失职。

“不怪你。”

丁龙录口供时,温素就在隔壁,警察也不避讳她这个受害人。杀她灭口,是蓄谋已久,“就算你昨晚回来,他们也会想办法引你出去。”

蔡韵哭的更痛,她就是如此,水一样的柔弱,又水一样的温韧,很多时候蔡韵不觉得是她在照顾温素,而是温素在无声包容承载着她。

温素回到别墅没多久,黑色红旗缓缓驶入院子,倒车时,后座车窗降下来,露出男人一张脸。

温素很少见他戴眼镜,无框镜片微光闪烁,遮去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沉黑,斯文清俊,蜜色皮肤又比白皙多出男人野味的性感,最迷惑人。

车停好,他推门下车,管平在驾驶座朝着蔡韵招手。

院子里桂树,街边泡桐,在深秋里都落得光秃,落叶铺在他脚下,经他踩过,咔嚓咔嚓一片。

破碎的脆响。

他丝毫不受影响,大步朝屋内走来。

秋风卷起叶子,吹开他衣摆一角,还是沉密寡言,不以忧喜见色的稳重,兼之所向披靡,纵横有度的气场。

蔡韵避着他上车,车辆重新启动。

男人踩着远去引擎声进门,在玄关脱掉大衣。

温素没有上前,她想不到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脑海残存着昨晚绝望时,他和季淑华相拥而舞。

人群交赞的那个吻,打碎她的自欺欺人,打碎他的诺言,也打碎温素心中他来救自己的期盼。

男人打开玄关柜挂好外套,转头从头到家打量她一遍,“怎么穿的这么厚?”

温素避开他视线,“有些冷。”

谢琛皱紧眉,步履跨的大,几步到她面前,试她额头温度,“生病了?”

温素竭力控制自己,还是稍稍向后仰身,“没有。”

她动作间抻到胸前伤口,刺痛感令她蹙眉。

男人手指顺着她脸颊一路划过脖颈,穿过她腋窝,臂弯一提,温素还没回过神,便被他抱在腿上。

室内空掉干燥,男人火气旺,一瞬间像点燃的木材,空气中都热起来,特别是落在她耳侧,鼓起她发丝的吐息,烫的她皮开肉绽。

温素僵着背,没挣扎。

男人察觉些许异常,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以前她心事重重时,反抗挣扎,力度很小,都在预料范围。

如今不言不语,更娇弱乖巧,却透着谢琛说不上的诡异,这诡异落在他眼中,激在他心里。

“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

温素屏气,“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谢琛眸中晦涩群动,揽在她腰间的臂膀,筋肉鼓劲,僵硬成钢,“想问什么?”

“那次绑架,你是不是早就查清是谁了?”

肖云漪说的很对,以谢琛的能力,他要真想查,昌州爬过的蚂蚁都会被辨清公母,一直无进展,可能他私底下已有决断。

“你没有报警对吗?”

谢琛看着她,一夜之间她变了很多,头发恍惚长长了,落在肩头,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含着水雾的眼睛,清冷冷的。

像罩在外面那层乖顺的壳子被打碎,露出倔强来。

谢琛克制住情绪,“还想问什么?”

“是不是季……。”

温素说不下去,她起初想过别的人,张应慈本就厌恶她,见不得她好,对她动手不奇怪,可张应慈那人贪婪富贵,最是怕死。

他冒风险绑架折磨她,勉强说的通,没必要二次入室杀人灭口,出了人命,还涉及到谢琛,他根本跑不掉。

下这么狠得手,他背后必定有人。

温素努力吸气,“所以你才瞒下绑架不报警,周警官说你还特意安插了保镖在保安队,只是被人拦住了。”

她眼眶红出一片,杏核状拉出媚怜的形状,憋着眼泪格外哀怜。

谢琛拇指擦过她眼尾,胸膛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不是她。”

温素一怔,脸上困惑茫然,“不是他?”

她判断的主要依据是张应慈视频时的那句话,万人恭贺的主角,不会是谢琛,季淑华再看她不顺眼,来昌州这么久,都不曾对她如何,仅仅口头几句,没必要对她出手。

毕竟谢季合作的庆功宴,算是她大好的日子。

“淑华不会对你下手。”

温素定定望着他,“我……没想季小姐。”

“那想谁?

男人抚着她脸颊,他最懂人性,眼毒,心狠,难骗,京中上辈分的老狐狸瞒不过她,女人更不能。

更何况她目光清澈澄透,瞳仁黑浓,没有委屈,很真诚,纯净,那种稀有的,一碰就碎的纯净。

她是真的没有怀疑季淑华。

谢琛记不清多少次在她身上出乎意料了。

温素牙齿磕磕碰碰,“是……季先生吗?他想要我的命,因为我影响到两家的婚约。”

自谭园回来,她瘦了很多,标准的鹅蛋脸,窄成瓜子状,下巴尖小,肩背薄若纸片。

仓皇起来,像身上无形重山即将碾碎她。

谢琛心中生涩,拢过她长发,“他不是主谋。”

蓦地,温素心头像封入一块冰。昨晚以前她信谢琛,也许是对他气势样貌的滤镜,温素觉得她伟岸如山,一诺千金。

可离开谭园时不叫她做情妇的诺言,言犹在耳,却在张应慈视频镜头下轰然坍塌。温素看不穿,猜不透他,有一就有二,他还在袒护季望平,护着季淑华。

“谢琛……”温素声音嘶哑,“那谁是……主谋?张应慈?还是于兰?”

“温素。”谢琛也喊她名字,“这件事我会给你交代,于兰已经归案,张应慈也跑不了。”

温素又等了两秒,他迟迟没有下文。

她的心一分一秒沉沉下坠,直到落入无尽黑渊,

也许这就是最终答案,到此为止。

不管季望平算不算主谋,他打算包庇。

其实温素没想过他会追究,谢季两家联姻在即,难道要为了她一个见不得光的情妇,追讨季望平?再者起因本是她做人不正。

早有预料的事,温素强压住鼻尖酸涩,出口最终目的,“谢琛,我要搬出去住。”

她撑着扶手,站起身,谢琛才看到沙发后面已经收拾好了一只行李箱,银色的,贴着五颜六色的卡通纸,他沉了两秒,想起来见蔡韵用过。

“搬到哪?”

“外面。”

谢琛脸上温度渐渐消失,“自己房子不住,去外面?”

“房子不是我的。”温素攥紧行李扶手,“没有东西是我的。谢琛,素津的债务是你还的,素津是你的,房子是你买的,也是你的。你送我的手链耳坠都放在手上首饰盒里,我只带了贴身衣物,如果……你不同意,我都不带。”

谢琛掏出烟盒,讽地一笑,“我很吝啬?要计较几件衣物?”

温素垂眸,“……抱歉。”

“住处找好了?”

“嗯。”

脚下地毯花枝缠绕,从谢家刚回来那次,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那时是她想不透彻,分开就是分开,被关起来,为着以后有用,藕断丝连的。在外人看来,分与不分没有区别。

谁受得了一个女人,甚至离过婚的女人天天绕在他身边。

季淑华能忍她,不代表季家也能忍。

特别是在婚约即将履行的关头,她比眼中钉肉中刺,更忌讳,更可恶。

男人手指夹了烟,“哪里?”

“……”温素起先不想回答,但男人沉默长等。

“蔡韵家。”

“她现在倒是站在你这边。”

温素拉着行李箱抬步,银质打火机甩到她脚边,砸在地毯上咚的闷响,一角砸的瘪下去。

“我让你走了吗?”

男人咬着烟,脸阴沉地滴水,“我的女人不住自己家,去挤员工的房子?”

“我不是你女人。”温素鼻尖拢上红,颤抖不可控制,“我不要做你女伴……我不做情妇,无意阻碍你们联姻……”

谢琛丢了火机,烟被他重重放在茶几,“我是不是说过你不是情妇。”

温素连张嘴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她不是情妇,季淑华不会几番警告她。她不是情妇,季望平不会对她痛下杀手。她在他身边是真,关系也是真,不是情妇是什么?

她紧绷到僵硬,又无力到瘫软。行李箱被她骤然全力倚着,轮子转了向,偏斜出去,她来不及调整重心,狼狈扑倒在男人脚下。

谢琛火气一滞,俯下身,伸手抱她。

温素沉默转身躲开,宁愿狼狈在地毯上滚起,也要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男人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脸上平生一股燥意,又沉落下来,带着眼底的温度一起渐渐泯灭。

“我把你胆子养大了。”他跨步,一手摁住温素挣扎的手,一手箍住她腰带到怀里,“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你想过自己的处境吗?”

温素抵住他胸膛,处境?

情妇的处境就是她差点没命。

肖云漪最爱跟她科普上流社会的潜规则,像谢季两家多年合作,必定牵涉极深极广,不是张张嘴说退婚就能退婚的。

利益一旦盘根错节,断开时犹如断肢去命。自我损伤事小,最关键名门圈子并非一派祥和,鲨鱼见血,趁你病要你命的事才常见。

人总是蒙在鼓里时最幸福,若她不明白,或许还能信她不会做情妇。肖云漪相逢时羡慕她,鼓劲怂她争,怂她上位,可谢季宴会举办时,也怯了胆,劝她俯小做低想想以后。

温素从不渴求奢华名利,她要的是安稳。

薄薄衣料挡不住男人体温,这种暖烫一度让她贪恋不可自拔。温素用力撑开距离,“我会还钱。”

七百万换她此后问心无愧,换她心中安稳。

谢琛倏地发笑,含怒的,荒谬的,“一天六七份工,被男人阴谋堵截,再过一个四年?”

“不会的,张应慈伏法……”

“他伏法?”谢琛骤然掐住她下巴,逼她仰头,与自己对视,“他逃了,了无踪迹,警方一筹莫展。况且,就算他伏法,你以为就安全了吗?要你命的人还隐在幕后,你搬去跟蔡韵住,是想拉她再度过一个惊魂之夜?”

西北深秋转冬,雨多风大,惊雷一声炸响在温素耳畔,震的她头晕眼花。

男人俯首靠近,吐息喷在她眼睛上,温素本能闭眼,“丁龙只告诉张应慈是当年你兼职的幕后黑手,你那时跟他无冤无仇,就没想过他为何针对你?”

“你……知道,对吗?”雨声伴着她尾声发抖,温素睁开眼,“……为什么?”

谢琛面无表情盯住她,“你就没想过?”

好半晌,温素都发不出声,她怎么会没想过,从被警察救下,安全后她就一直在想。

倘若将她这半生比作一条溪流,在她父亲跳楼的那个下午,溪流就被颓然终止,强行改变去向,往后流的都是她和母亲的血泪。

一切坎坷溯流追源,“是……澜东吗?”

谢琛静默一会,审视她,“你当真如此想?”

温素眼前晕开雾气,浓厚的,只剩壁灯朦朦胧胧一点光晕,起初是茫然,最后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不停荒芜,直到心上一片空寂,“是……杜建平?”

谢琛手上力道收敛一些,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遑论泪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整张脸比纸张的惨白,眼眸震颤到放大,他胸膛那点火气,无声无息被扑灭。

猛然发现,他见不得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