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墨终于松了口气,看着她将饭吃了一大半,才答应带她去墓地。
这是几天以来,叶佳禾第一次梳洗,她穿着黑色的大衣,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苍白弱小。
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仿佛老天也知道了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配合的让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深沉灰暗。
陆景墨将车开到墓地,绿色的草坪上,站满了靳家人和靳南平生前的好友同事。
唯独叶佳禾站得远远的,她不敢走近,不敢破坏那样肃穆的场景。
直到靳家人悼念结束,全都走了,叶佳禾才一步一步地走进那个墓碑。
陆景墨没有跟过去,他克制地站在原地,只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因他而起,他没有脸去面对靳南平。
叶佳禾跪在墓碑前,伸手抚摸着碑上那黑白照片,哽咽着道:“靳老师,不,南平,你最喜欢我这样叫你的名字了。你……在那里冷不冷啊?是我不好,都是我……让你失望了……”
以前,她总喜欢跟靳南平倾诉心事,也喜欢跟他打趣,你一句我一句的。
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再有回应。
不远处,陆景墨望着那单薄颤抖的背影,懊悔与心疼一层层地袭来。
他在想,如果现在靳南平可以活过来,如果叶佳禾可以不这么伤心,他会成全他们的。
可现在,一切都成定局,他们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
云端会所。
汪柔砸了所有东西,大发雷霆:“为什么?叶佳禾为什么没死?还有,你们都用了这么多天,为什么还不把君耀给我救出来!”
以前她在阿骁面前总是装出一副温婉的样子,现在,这副狰狞的模样,着实把阿骁吓了一跳。
他连忙道:“柔姐,你先冷静一下。你安排的这场车祸已经打草惊蛇了,陆景墨那边把君耀少爷藏得更严实了,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他的下落。况且那场车祸,又让一个无辜的人丧命!您……您这么做之前,总该跟我知会一声啊!”
有些话,阿骁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算看在商元浩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出言责备汪柔。
只是在这之后,他处罚了跟随汪柔做这件事的小弟,可伤亡已经造成了,又多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自从换药的那件事开始,阿骁越发觉得汪柔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仿佛人命在她看来,如空气一般虚渺。
甚至,像他们这种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杀人都没有汪柔这么果断。
感受到阿骁的责怪,汪柔索性也不装了,咬牙切齿的道:“都是你们这群废物!一个女人都弄不死她,连我儿子也找不到。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她发泄了一番之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道:“现在该怎么办?我连出去都不能出去,整天在这个密室里像个活死人!外面到处都是我的通缉令,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阿骁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柔姐,我尽快帮你搞到一张假身份,你先去国外躲躲吧。等我们救出小少爷,就将他送过去跟你团圆。现在陆景墨的人已经盯上了会所,再这么下去,恐怕什么都藏不住了!”
“我不走!”
汪柔双眸猩红,瞪着他道:“我还没有亲眼看到叶佳禾死,我怎么能走?”
阿骁也没有了耐心,他沉声道:“柔姐,我和兄弟们不能再帮您干这种害人性命的事了。就算老板醒着,他也不会同意的。您还是在这冷静冷静吧!”
说完,他离开了汪柔的房间。
汪柔气急败坏地走他后面喊:“回来!你给我回来!”
如果连阿骁都不帮她了,那她还能指望谁帮她做事?
……
从靳南平的墓地回去后,叶佳禾仍旧是颓丧的状态,每天一个人半靠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吃。
陆景墨只好请来了夏灵,让她帮忙劝劝叶佳禾。
叶佳禾见到夏灵的时候,才勉强露出一抹微笑,道:“你来了。”
“佳禾……”
夏灵见她瘦成了这样,心疼得快要哭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只是几天不见你而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叶佳禾终于崩溃大哭,哽咽着道:“靳老师死了,我害死了他!”
其实,事情的经过,路上陆景墨都已经跟夏灵说了。
听着叶佳禾口口声声的自责,夏灵拥抱着她,道:“这不怪你,车祸不是你造成的,陆景墨都已经报警了,他们很快就会抓到汪柔的。”
“但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叶佳禾哭得不能自己,她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我,靳老师他就不会死。是他看到我跟陆景墨回家,他当时一定很绝望,就连他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也可能他都是带着绝望和遗憾走的。他一定怪我那么不坚定,他一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佳禾,靳教授从来没有恨过你。”
夏灵柔声安慰道:“如果他恨你,他就不会再最后一刻,还拼尽全力保护你。他一直都是爱你的,可是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付出和获得的永远不是对等的。但是他为你付出,这是他心甘情愿的。我想如果他得知你活下来了,那么他也会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有意义的。”
叶佳禾目光空洞地望着地面,叹息着道:“靳老师走后,我发现我的心好像也空了。我甚至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我真的好恨,我好恨汪柔那个女人!我恨不得杀了她,跟她同归于尽!”
夏灵连忙制止了她的这种想法,“佳禾,不要这么想。汪柔作恶多端,法律会惩罚她的,你还有冉冉和阳阳,不能为了那样一个女人,把自己搭进去。”
提到两个孩子,叶佳禾心中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我已经把孩子还给他了,只求他能离我远远的,我跟他再无瓜葛。”
“你……”
夏灵没想到,还真如陆景墨说的一样,叶佳禾连孩子都不要了。
曾经,这两个孩子在她心中的位置是那么重要。
她轻轻晃了晃叶佳禾,红着眼眶道:“佳禾,你醒醒,冉冉和阳阳是你用生命生下来的孩子,你怎么能不要?他们那么小,就失去了妈妈,你想过他们以后该怎么办吗?靳教授选择了死亡,他是想让你好好活下来。他好不容易换取了新生,你却这样折磨自己,那他付出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灵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叶佳禾的心尖,也渗进了心底最深处。
其实很多道理,她都明白的,可她真的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每每想到有一个被她辜负的男人,却为了她慷慨赴死,她该怎么笑着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呢?
虽然夏灵磨破了嘴皮子,可也只是让叶佳禾说了几句话,她还是颓废得要命,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夏灵出了病房,冷冷对陆景墨道:“还是我留下照顾她,你走吧。她现在最恨的人是你和汪柔,说到底,靳教授的死,跟你们俩都逃不开关系。”
陆景墨听到她让自己离开,十分不悦的皱眉,反问道:“你确定,慕司沉能让你出来这么久?”
提起慕司沉,夏灵的脸色十分窘迫。
她知道,慕司沉的这些朋友,全都瞧不起她,因为,他们都清楚她跟慕司沉的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
所以,刚才陆景墨才会把慕司沉搬出来压她。
正说着,慕司沉的电话就来了,让她回去陪他跟一个商业伙伴去打高尔夫。
夏灵当然不想去,可是,在慕司沉面前,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临走时,夏灵恨恨地瞪了陆景墨一眼,道:“你就造孽吧!”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快速地离开,去找慕司沉了。
陆景墨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到病房,高大修长的身躯蹲在叶佳禾面前,柔声说道:“夏灵有事先走了。如果你喜欢她来陪你,我明天还让她来,好不好?”
叶佳禾冷漠地望着他,什么都没说。
似乎只有面对他的时候,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陆景墨心中划过一抹锐痛,努力挤出一抹微笑,道:“对了,学校期末考试了,阳阳依然是年级第一。关键是冉冉,她真的很厉害,进步了好多,连老师都表扬她了。”
他提起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陆景墨这次是真的怕了,现在的叶佳禾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握不住的沙,终将会一点一滴的离开他。
他忽然坐在床边,紧紧抱住她,吻着她的发顶,哑声道:“佳禾,你别吓我,好不好?冉冉和阳阳每天都想妈咪,你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们交代?”
叶佳禾狠狠的推开他,崩溃地低吼道:“你不就是想要冉冉和阳阳吗?我已经把他们还给你了,请你离开这里,离开我,行不行?”
陆景墨每次听到她说这种话,他都觉得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男人英俊的面容透露着隐忍,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知道,因为靳南平的事你恨我。但是叶佳禾,如果当时我在靳南平那个位置上,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叶佳禾的心微微颤了颤,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的窒息。
陆景墨走到窗前,绝望而又无奈地望着外面,悲凉地说:“我这几天甚至在想,那个保护你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如果死的人是我,是不是你就不会这样难受,像现在这样自我折磨?”
叶佳禾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又酸又涩。
她凄然地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如果,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陆景墨,你别以为靳教授走了,我就会跟你在一起。这辈子,沾上你,是我最后悔的事!”
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在陆景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疯狂地割着。
陆景墨深邃的眸中充满了沉痛,他苦笑着道:“没关系,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不要迁怒于冉冉和阳阳。他们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爸爸,难道现在刚找到爸爸,你就忍心让他们没有妈妈吗?这两个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番话,让叶佳禾愧疚起来。
是啊,那两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因为他们的身上流着陆景墨的血吗?
尽管如此,叶佳禾仍旧迈不过心里这个坎儿,她现在,每每看到陆景墨和这两个孩子,她都会觉得,对靳南平来说,是一种背叛。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
陆景墨还以为是护士来吊水,他去开了门,才发现门口站着的,居然是靳夫人。
“您……怎么来了?”
陆景墨十分意外,难道,靳夫人这是回去之后越想越生气,来找叶佳禾算账的?
他有些紧张地问:“您有事吗?”
靳夫人的脸色憔悴,却仍然优雅温和,她淡淡地说:“我来找佳禾,我可以跟她单独谈一谈吗?”
叶佳禾没想到,靳夫人还会过来找她。
即便是她想打她,骂她,她都会好受一些。
总比现在这样,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要好得多。
因此,叶佳禾连忙站起身,对陆景墨道:“你出去吧!”
陆景墨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还是离开了房间。
叶佳禾望着靳夫人的模样,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一遍一遍地道:“伯母,对不起,我知道您恨我!我也恨我自己。”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责怪你的。”
靳夫人缓缓走向她,将包放在了一边,语气尽是沧桑:“我一直以来,都是相信命运的。或许,这场劫难真的是南平的命中注定。要说我恨不恨你,作为一个母亲,我当然恨。但是,我的儿子一定也不希望他的母亲跟他最爱的人反目成仇。”
叶佳禾没想到靳夫人会跟她说出这番话,她茫然地说:“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您恨我,是应该的,我可以接受。”
靳夫人抬起脸来,望着她苍白的面容,苦涩地说:“看你这样子,自从出事之后,应该也不好受。但是日子,还是得往后过,总不能停止在这一刻,是吧?”
叶佳禾的眸光中充满了震撼,她没想到,靳夫人拥有着这样的胸怀。
出了这种事情之后,她还会亲自来开导她。
眼泪汹涌而出,她跪在了靳夫人面前,哽咽着道:“对不起,伯母,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赎罪,您还是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吧!我不值得您原谅。”
靳夫人的眼眸也湿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日记。
她抚摸着那日记本的封面,凄然地笑了笑,道:“这个,是我在收拾南平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他的日记里,几乎全都是你。我们全家马上就要离开海城了,这个,还是给你吧,当作南平最后留给你的念想。”
叶佳禾颤抖着接过那个日记本,将它紧紧放在了心口,就好像靳南平的温度和心跳还在。
靳夫人叹了口气,疲惫地站起身,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当我看到南平的日记,我才放下对你的恨。既然我儿子觉得你是个值得被爱的姑娘,那么,你就一定是。”
她抱着那本日记,什么都说不出来。
靳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再见了,佳禾。”
说完,她缓缓离开了病房。
而刚才陆景墨不放心,在门口听着他们的对话。
靳夫人那样的胸怀和气度,足以令所有人震撼和佩服。
虽然靳南平生前,他们是情敌,但是陆景墨现在是从心底尊敬靳家人的。
靳夫人出来的时候,他们望着对方良久。
陆景墨低头道:“对不起,这件事,我占有很大的责任。我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给靳教授一个交代。”
靳夫人怅然地说:“人生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如果是我们南平先出现在佳禾的生命里,他未必会输给你。”
说完,靳夫人终于离开。
……
自从靳夫人来过之后,叶佳禾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虽然她依然不理陆景墨,把他看作仇人,但至少对两个孩子,她的眼中重新焕发出了母爱。
每天冉冉和阳阳放学之后,陆景墨都会将他们接过来陪陪叶佳禾。
而晚上,叶佳禾便会拿着靳南平的日记,一页一页地翻看。
陆景墨心里是不舒服的,但他不忍心阻止。
每到晚上,叶佳禾睡在里间,陆景墨就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守着她。
黑暗中,他经常能听到叶佳禾翻阅纸张的声音,那颗心,也隐隐作痛。
夜灯下,叶佳禾望着日记本上,靳南平苍劲有力的字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今天是佳禾被评为年度杰出医学研究者的日子,看着她骄傲地站在领奖台上,我在想,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我所拥有的一切,所知道的一切,都赋予她。她的梦想,我来帮她成就。”
“今天是我认识佳禾的第1925天,她已经决定回海城医院做研究了。我仍旧没有告诉她真相,没有告诉她那段丧失的记忆。我自私地想把她留在身边,因为我怕,我会输给她心里的那个人。”
“今天太阳很好,我跟佳禾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游乐场。她在看孩子们,而我,在看她。她笑起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仿佛都明媚了。”
“……”
叶佳禾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纸上,那蓝黑色的墨迹渲染开来,像她那颗痛到模糊的心。
这几天,她一直都是抱着这本日记睡觉的。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欺骗自己,靳老师并没有离开,他依然还在。
翌日,叶佳禾决定出院。
她要找到汪柔,找到真凶,亲眼看着她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