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李世尧才跟着李疏鸿回来。
不晓得这两夫妻昨晚在哪过夜，眼底两团青黑，说明睡得并不安稳。
宋晚意只当没看见，搀扶着柳安娴进堂屋坐定，又去厨房多取了两只碗，倒了大半碗温开水递给王茉。
后者接得不情不愿，眼睛骨碌碌地睨向桌上盘子里的糕点。
李斯行咳了咳，习惯性想取出烟杆嗦两口平复心情，却猛地意识到这里不是跳蹬村。
因此他有些讷讷，坐在椅子上如芒在背。
“那…..正好今天你们都在，老二在家里走不开，丽琼听着也是一样的……”
王茉悄悄推了把李世尧，拿眼神扫了扫桌上金黄的酥糕。
两人就昨天在厨房里热了点剩饭吃，口袋早就空了，在公园的草垛子将就了一晚，又冷又饿，能走着回来没晕倒已经很不错。
宋晚意看破两人无声的交流，没阻止李世尧试探着去摸糕点的手。
万一真饿晕在这，他们还要把人送医院，划不来。
李斯行觉得老脸都掉鞋底去了。
“现在我跟你们妈已经老了，你们仨又都成了家，有自己过日子的方式，所以我跟你们妈决定……”他停顿数秒，好像晚一分钟说出分家的决定，这个家就能晚一分钟散似的。
“分家。”
李世尧捻着酥饼的手指倏地收紧，那饼子本就酥松，这样一掐，指节碎成两半掉在地上。
王茉更是惊得张大嘴，“分家？！爸？你跟妈都好好的分什么家呀！”
一旦分了家，现在跳蹬村老宅的屋基，粮食，那可就真的拿尺子比着划分界限了。
她回去还怎么使唤郑丽琼帮她干活？还怎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柳安娴目光空洞，苍色的唇轻轻蠕动，“就是要趁着我们还清醒，才要分家，我跟你爸只有村里的房子能拿得出手，老大不要房子，所以那三间房你们兄弟两人分。”
“主屋空间大，连着旁边那件杂物房归拢成一处，另外就是两个小卧房，至于老二跟老三具体分到哪处，抓阄决定。”
“家里的地都挂在队上，分不到手里，所以粮食能有多少，全靠你们自己本事去挣工分。”
“我跟你们爸身子不好了，禁不起折腾，这次就不回村子了，先在京市跟老大住满一年，再回村里……”
“这一年里，老二老三每个月给我们两块钱当养老钱。”
柳安娴气短，说一条就得停下来歇几秒。
好几次李世尧都梗长脖子想打断，最后全被李疏鸿阴厉嗜人的目光堵了回来。
待柳安娴讲完，李斯行从口袋里掏出四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摊在桌上。
为前面的话一锤定音，“分家书已经写好了，昨天请了公安局的同志来盖章，我跟你们妈留一份，剩下三份你们揣好。”
李世尧终于得到机会扑倒在李斯行脚边，声泪俱下道，“爸，分不得家啊！这，这咱们村里还没有过分家的先例，说出去指不定要被人笑话死啊！”
岂料李斯行决绝地抽出裤腿，直接扭转身子避开他的哀求。
“被人笑话也比看着你误入歧途的强！烂果子不摘就烂全筐，我做的不狠一点，老二两口子全被你拖累死！”
李世尧彻底慌了！
这家一分，自己赌博欠下的钱就必须自己还了！
本来打算送了李斯行两人来京市，家里能少两张嘴开销，还能得李疏鸿的大房子住，反正这两人不回去，到时候把房子倒腾倒腾租出去，还愁没钱拿吗？！
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在三兄弟心中的地位。
王茉回过神，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到地上。
哭啼啼地开始抹泪，“李世尧，我嫁给你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我这都是做了什么孽呀！早知道当初，当初我就该一头撞死在你们李家门口啊！”
“我娘在老家给我相了个知青，我都没看上，我图什么啊我嫁给你这个二婚的！给你怀个孩子都被你嫂子推掉了，你们李家就是杀人凶手啊！”
尽管李世尧现在又恨又急，可娇娇媳妇哭成泪人，他立刻慌得不行。
跪爬过去将王茉搂在怀里边哄边安慰，什么回家就努力挣钱，要让老家的人好好看看他李世尧的本事等等，饼子画了一个又一个。
直到顾蓉娇缓缓从侧屋出来。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难过，哪怕结婚两年，李世尧从未这样轻声细语地抚慰过自己，当初她自我洗脑，以为李世尧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汗子，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就行了。
原来他也是会哄人的，会心急会心疼。
她想着想着便笑出声，眼中讽味十足。
李世尧对她的声音熟悉至极，只是见她眼中情感明显，整个人养得干净红润，身上那股乡下妇人的粗糙气息荡然无存，他又有些不确定这人是不是顾蓉娇。
“李世尧，原来你也会说这些好听的哄人的话啊。”
王茉愣了，撩起眼睛抽搭搭地观察起顾蓉娇来。
“你就是王茉？”顾蓉娇缓缓走向两人，在三米外停下，“是个长得好看的，李世尧眼光不错，还在这里哭什么？既然家已经分完了，你俩不趁早去买火车票回家？”
“蓉娇？！”李世尧翻爬起身，激动得眼眶通红，“你好了？你认得我？你好了？！你多久好的？怎么不告诉我呢？”
顾蓉娇后退一步，压抑着内心翻涌而起的酸楚，几乎是咬着牙说，“告诉你做什么？咱俩已经离婚了，我在这里过得也很好，我有自己的工作，大嫂跟胡同里的婶子都对我好，要不是这次你们缠上来，我连你这个人都忘了！”
说完，也不顾李世尧着急想要拉上来的手，径直回了侧屋反锁上门。
顾蓉娇脑子好了，还比之前更美，更吸引人了！听她说她还有份正经工作，这种香馍馍他当初怎么就拱手让人了呢！
可王茉还在身后哭得梨花带雨，他又不能弃之不顾。
李世尧心底那点小九九逃不过宋晚意眼睛。
她冷冷一笑，手指往门外一推，“蓉娇说的不错，趁现在火车站还有回蓉市的火车，你们赶紧走吧，省得今天没车了还得在马路边上将就一晚。”
李世尧本就不想轻易分家，现在又知道顾蓉娇脑子好了，会挣钱了，更加舍不得离开。
于是他推开拦在面前的宋晚意，发疯般地冲到侧屋门前，卯足劲开始砸门。
“蓉娇！你不能不管我啊！蓉娇！我还有话对你说！你出来见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