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录做了两个多小时,但因事发突然,等众人回过神后人已经跑远,所以几乎没人见过那男人的正脸。
这是个监控不普及的时代。
夏锦缩在病房的椅子上,眼泪早就哭干了,却还是倔强地让袁商再回忆回忆。
“就属你跟他离得最近,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线索信息,算我求求你,你再想想,成吗?”
袁商在冰湖里淌过一遭,哪怕冲了热水澡喝过姜水,也无法抗拒地开始头疼胸闷。
他小时挨饿受冻,底子本就不好,发烧也就一眨眼的事。
等宋晚意等人送走警察回来,他脸都烧红了。
“夏姐……我真想不起别的了。”袁商声音有气无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强撑。
可夏锦早就沉浸在夏永年被拐走的悲怆痛苦中,旁人如何她压根注意不到,也没那份善心叫别人好过。
于是她踉跄走到床边,双手按在袁商放在被子下凸出形状的胳膊上。
要跪不跪地哭诉,“永年还那么小,他离了我这个娘可怎么过啊……那些人肯定不是好人,指不定要把永年腿脚打断丢出去当叫花子啊……”
“你在院子里也总爱抱他不是,你不能撒手不管啊袁商,呜呜呜……”
宋晚意心力交瘁,按着隐隐发胀的太阳穴朝韩少阳摇头,“我看袁商脸色不对,你去外面叫个医生来看看。”
里面的夏锦动了动耳尖,听见门口的声音了。
然而她盯的却不是宋晚意。
只见前一秒还悲戚戚求袁商的夏锦突然变得激动,摇晃着肩膀跌撞至严华跟前。
音调像恶鬼索命般的阴狠,“就是你!严华!要不是你自作主张把永年带出来,他就不会被人抱走!要不是你没看好我的永年,我们母子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要是永年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严家给你添晦气让你下半辈子受尽折磨!”
她头发松散开,挡住半边脸,乌黑的发丝底下,露出双哭得红肿又狠毒憎恶的眼睛。
别说严华,连旁边见过大场面的秦芸都被吓了一跳。
宋晚意眉头紧蹙,“夏锦,这事你要是紧怨着严婶儿就是你的不对了,要是没有严婶儿发现永年发烧,等你下班回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碍于她现在情绪波动大,话不好说得太过,便软了语气,“我跟少阳想了想,这次或许是熟人作案,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跟人起过冲突?”
夏锦不像宋晚意,她是实打实地第一次来京市,夏家在京市更没有仇家一说。
唯一可能的,就是夏锦之前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哪知道夏锦想都没想,直接将宋晚意划分到严华阵营。
“没有!我整天在食堂忙进忙出能得罪什么人?!”
“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怨严华,小宋!我爸可是救过李疏鸿的命啊!要不是我们夏家,李疏鸿现在估计骨头都挫成灰了!你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当初我听信你的话来了京市,连我爸我妈都不管不顾,结果呢?换来了什么?!你们是不是打量我一个人好欺负!”
秦芸没想到她们救了条活毒蛇回来,李家跟夏家在疆市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略知一二。
万万听不得有人这样情感绑架。
可不等她反驳,宋晚意已经开口。
“夏锦,你摸着良心说我跟李疏鸿到底还欠不欠你夏家的恩情,体谅你们母子在夏家难住,我们二话不说让你带着夏永年住过去。”
“夏予舒偷了东西,按规矩该交给公安局处置,我们念情放过,这份不快有没有挪到你身上?”
“你被何若萍威胁回去跟苟富共侍一夫求到我面前要我救你命,我替你出头可有说过一句不行?!”
“当初你说你没地方去,我跟疏鸿掏钱买票,又给秦婶她们写信求情,一心想把你从夏家的泥泞里拉出来!”
“好,现在你后悔了是吧?!”
严华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小夏,这事我承认是我不对,可你不该连小宋也怨恨上!”
夏锦当然知道宋晚意对自己不差,可她就是见不得这群人将自己放在对立面,千万句安慰的道理在她听起来都不过是对夏永年的不在意。
她像是自顾自钻进死胡同,纵使宋晚意等人在分岔路朝自己招手,她都偏要一条路走到底。
好在这时韩少阳叫了医生过来,这才阻止几人爆发出更猛烈的矛盾冲击。
夏锦挣扎在绝望旋涡中望不到边,自己两岁大的儿子下落不明,这群人竟然只关心躺在床上的袁商?
好!
她自己去找!
像下定决心似的,她那双麻木到失去知觉的腿仿佛又打满力气,拨开守在门口的秦芸跟柳梦白,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夏锦啊……”秦芸不放心地往外挪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不过也能理解……”
想当初她的小秦诺丢了,自己也这样张牙舞爪地看谁都是坏人……
袁商的烧发得急,医院直接上了吊水,肯定得要人留下来守着。
秦芸站了出来,“我留下吧,你们都去帮着夏锦找找,我怕她想不开再出事了。”
她不走,柳梦白自然也厚着脸皮留下,理由是担心袁商这么个男人万一想拉屎拉尿了,秦芸不方便。
出了医院,严华像突然被人抽走了精气神,脱离宋晚意虚扶着的力道,直挺挺往后一倒。
得,又多了个病人。
夏锦满腔热血朝着医院北边跑,其实她心里是没底的。
可她不能停,不能放弃!
哪怕是做做费劲儿的无用功,也好过虚无的等待。
时间过晌午了,她灌了满肚子寒风,终于在袁商说的那口一米来深的冰湖边停住脚。
周围是脏雪斑驳的垃圾场,尽头是十字分岔口,她迷茫地踮起脚张望,却看不到半点活人的影子。
她再也忍不了了,蹲下身抱着膝盖呜呜地悲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感到头顶有阴影落下。
“你好。”
是个男人,衣冠楚楚,黑发柔亮。
羊绒大衣盖住膝盖,围巾挡住半张脸,声音温柔得宛如春水拂过青苔。
他从衣兜里挑出块蓝色手绢夹在指间递过去,“什么事哭得这样伤心?把泪擦一擦,哭多了就不漂亮了。”